顧扶威的聲音久久盤旋不去,似要在他腦海裏找到一個弱處,破開肉體,沖天而去。
少年頭痛欲裂,緊緊咬着的脣瓣已滲出鮮血也又不自知。
“長音”
離盞察覺不對,慌忙喚他。
少年的手卻漸漸移動,握住了劍柄。
.“長音,睜開眼睛看我”
“噌”突然劍身出鞘,恍如靈蛇一般猛地朝她頸子上纏去,這樣的快的身手,哪像一個剛剛從死亡線上掙扎過來的病人
離盞踢了凳子就往後避閃,可自己再快也遠不及那劍的速度
“長音”她歇斯底里的尖叫,劃過少年的耳膜,他猛的睜開雙眼,瞧見自己所做之事,目光一窒,慌忙扭轉劍身。
劍刃能收,可劍氣卻不能,離盞無法控制的向地上摔去,忽被他伸手拉起。
離盞驚出了一頭冷汗,扶着他的手堪堪坐穩,呆了半響才連忙拿袖子拭着溼潤的額頭。
這年頭,給人診病也有生命危險少年看着人畜無害,單純善良,沒想到卻差點送自己上了西天。
離盞暗暗慶幸自己命大,不然這樣死去,真真冤枉得很。
少年抿脣,不知該說什麼,“姑娘,你頸上”
頸上頸上怎麼了離盞不由伸手一摸,有些溼乎乎的,再伸手一看,既然血跡斑斑
她連忙摸了摸深淺,還好,只是皮外傷而已,於是十分鎮定的從褐色瓶子裏取出酒精棉,一點一點清理着傷口。
“在下一時失控,險些鑄成大”
“傷口不深,不礙事,長音,你把凳子上那塊紗布遞給我一下。”離盞沉着而又冷靜。
少年依言給她,默了默道:“會不會留疤你是女孩子,若是留疤總歸不好。”
“我有上好的祛疤良藥,飲食上稍微忌口,應該不會留疤。就算留了疤,我離盞再挑夫婿,一定是待我極好的人,怎會嫌棄一個小小的疤痕”
少年目光復雜,默默心中將此話翻來覆去的理了一遍,忽然擡頭:“姑娘方纔說再”
離盞目光閃爍,直道,“口誤,口誤。”
少年不再追問,離盞一直按着頸子上的傷口,直到移開紗布,傷口也不再溢出血液爲止。
顧完了自己,又連忙查探少年的鍼口。比瓷片還白的手兒按住他扎針的左腕。
“還好固定得牢靠,公子切不可亂動了。”
少年自責無用,反添麻煩,神色潸然暗淡。剛纔腦海裏生出的幻象又令他大駭不已,急迫想要知道前因,又什麼都想不起來,他蜷起一腿,右手掛於其上,埋頭閉目。
“我見你又喊又叫的,可是想起什麼”離盞問。
他頓了半響,才道,“在下似乎的確認識他。”
“誰”
“祁王。”他擡起頭來,眼裏已結滿了血絲,“姑娘可有辦法能讓我恢復記憶”
“有的,我先幫你開副方子,先把身子調養過來,再說失憶之事。”
大夫嘛,有時候還是要照顧病人的心情,眼下沒有辦法,只等於暫時沒有辦法,暫時沒有辦法,便等於總會有辦法。
“勞煩姑娘了,”少年謝過,似乎又想起什麼要緊的事來。“瞧我這記性,竟忘了問了,離姑娘這次回去,可有遭家裏人爲難”
離盞詫異,這問題實在問得突然,也不應由他來問。
少年見她木訥,自覺問話有些僭越,連忙解釋道,“姑娘離開密室時說過,你若在祁王府留宿,必會被家中姐妹刁難。可姑娘耽誤時日,全是被在下拖累,在下思來想去安心不得,便以絕食之法,讓祁王快些帶你回府。”
“啊,是你啊”
“如何”
不如何,她起先還以爲是顧扶威腦子壞了纔去救自己,後來,又以爲少年是小孩心性,依賴於她,才急急邀她回來。殊不知,是少年擔心她的安危。
豈知那少年已不動聲色的記在心間,只盼着她能平安回來,以至於她剛剛出現在門外時,他便神色激動。
除了爹爹和哥哥,還有那逆徒淼淼,甚少有人這麼真心誠意的關照她了。
倒是那顧扶威,一心爲己,偷奸耍滑,還非把這麼大個人情往自己臉上貼,搞得待她很特別一樣。
莫說旁人,就連她自己都要誤以爲真,真可謂是借花獻佛的頂級人精了。
離盞心有憤憤,可祁王高高在上,她能說他什麼
她素手一盤,端端看着少年,嘴角透着抹苦笑,“王爺對公子可真是上心。鄙人都要死了,卻還比不過公子的兩頓飯重要。”
末了,又斬釘截鐵的補充道,“祁王定有龍陽之好”
“姑姑娘莫要亂講。”
“我沒亂講啊。王爺年紀二十有三,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居然連個通房都沒有。別的親王到這個年紀,莫說正妃了,妾室都一大把。明明身邊美女如雲,他卻從未真正碰過女人。你說說,他是不是志不在此”
“西西域鄰國甚多,侵擾不斷,王爺定是憂心戰事,才志不在此。”
“咦,長音真是單純。如果我告訴你,你有幸能活到今日,全靠他以命相護呢”
少年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似乎聽到了這世上最荒誕的詭事。腦海的幻象中,祁王分明對他敵意重重,他雖想不起他二人之間的關係,但直覺告訴他,那幻象並非空穴來風。
離盞依依不饒的壞笑着,“而且,你自己不也說,王爺不喜歡我二人多接觸嗎”
話到這裏,似乎一切都對上了。
少年急於解釋,可又不善言辭,憋了半天,把面具下的半張臉都憋得通紅。
“王爺不喜歡我二人接觸,是因爲是因爲罷了。”少年長長嘆了口氣,氣餒中帶着點惱意。
離盞盡收眼中,心裏不由笑道:這廝可真不經逗。
“唉唉,你別那麼認真,我開玩笑的。”
“在下知道姑娘在開玩笑只是我們身困王府,若是被旁人聽去了不好。”
“是在惱這個麼不是吧”離盞越瞧他越是順眼,以手捧臉姣笑道:“你換個方式叫我吧,姑娘,姑娘,好像在喊陌生人一樣,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那姑娘覺得如何稱呼才妥當”
“嗯”離盞食指在脣上點了點。
半響之後,少年低頭,聲音怯怯:“阿離。”
“嗯”
“阿離,如此稱呼,姑娘可還覺得生分”
阿離
也罷,以姓喚她,總比那廝“盞兒”“盞兒”的喚要來得舒服。
離盞展顏笑道:“我覺得挺”
“我不同意”
“砰”的一聲巨響,門被人從外踹開,黑色錦緞在來人腳下踢出漣漪層層,顧扶威瞧了二人一眼,伸手一把把離盞按在肩頭
“本王接你回府,是讓你給他診病,不是讓你陪他談心。”
離盞楞了一愣,把他的話來回碾磨一遍,確定他是在怪她,立馬覺得莫名其妙。
“我是在給診病啊”離盞朝旁挪了一步,可腳跨出去了,身子卻被箍得紋絲不動。
顧扶威盯着牀上的少年,眼裏半笑半嗔,“成天到晚,裝瘋賣傻,長音啊長音,你們正派中人都用這種方法討女子歡心”
龍陽之好什麼的,離盞不過是說說而已。可現下顧扶威裝着不怒,卻明着討要說法的的樣子,不由讓她有些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