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不說這些不吉利的話,睡吧,折騰了一天,真的好累。”
“嗯”
夜裏,下了場雨。
翌日,天氣陡然又冷了一截。
大夫們要出診,都起得很早。離盞昨日實在疲乏,辰時之後才依稀醒了過來,躺在牀上發了半天的呆,開始收整洗漱。
巧兒給離盞燒了個紅泥暖爐捂手,她穿了身白絨花綴柳葉的長裙子,披了件黛色福煙紗玉錦的披風站在後院子裏,面前的兩顆大榕樹的葉子被雨水洗得嶄新發亮。
孫察正在前堂待客。
離盞朝孫察的房間望去,北邊花窗裏邊坐着根竹竿身影,身上哪哪都繃着紗布,用一件又肥又厚的襖子罩住。
他低垂着頭,幫着剝鬚子殼,下人們時不時進去拿走剝好的,他得空擡起頭來,望見榕樹下那煢煢孑立的身影,像個仙女似的,不由發怔。
很快,他發現那模樣絕好的女子也正望着他,像嚇着了似的,驀地低下頭,用手掩住了臉上的一顆大肉痣。
很顯然,他沒認出她來。
離盞放下心來,去前堂招了孫察去了花廳,細問了楊阿生的情況。
孫察跟藥局裏的人說,楊阿生是他朋友,遇了點麻煩來投奔他兩天的,讓他們不要到處漏風。
諸人以爲是真,早上都一一同楊阿生問過好,叫他安心住着。
楊阿生有個媳婦,沒有孩子。二人在城南住,是地道的京城人,家勢原本普通,可是楊阿生的父親得了場重病,耗光了家裏的銀子,還沒治得好,死了,其母次年隨後跟上。
也是因他父親重病的原因,他來曾經的西局請過幾次大夫,所以楊阿生與孫察才結實。
楊阿生跪在墳前,看着父母留下來的一小筆銀子,頓覺人生昏暗,氣偏之下,去投賭,這便沾上了鬥金樓。
贏過輸過,但輸總多於贏,欠了一屁股爛債,日子過不下去,他媳婦跟別人跑了,只剩他一人。
離盞聽完,捂着手裏的小紅泥爐子道:“只他一人,這就好辦。”
孫察約莫知道她的意思,到底還是問:“主子打算怎麼辦”
“自然要讓他離開京城。黃三窟再抓到他,我總不能再扮成男人去救他一次。他不能呆下去了。只是我考慮到他慣賭成性,給了他銀子,他指不定什麼輸完了,又走投無路回京來找我。”
“主子是想”
“你問問他想去哪裏過活,他要是有想去的地方,你便着人去給他看一進院子,但院子要寫在我的名下,等五年之後,他已經安穩了,我再派人把房契給他。另外給他二百兩的銀子做盤纏,他想幹點小營生什麼的,緊夠了。但這一切都只能勞煩管家跟他說,我不方便。”
“是,奴才會辦好的。主子放心,他應該不敢再回京城了。昨兒他半夜醒了,硬是把我從牀上拉起來,一遍一遍的同奴才說他想走,問我能不能想辦法幫他把宅子給賣了。”
“不能賣。”離盞嚴肅道,“黃三窟正盯他,你幫他賣宅子,是引火燒身。”
“奴才省得,所以奴才沒有答應。奴才安慰他,說要賣也要多等幾年,等事情過去再說。現下主子既然要幫他買田舍,還要給他盤纏的,他高興還來不及。這樣他還可以躲躲京城裏的債主。”
“嗯嗯。”離盞淡淡點頭。“你看着辦吧。”
孫察連連點頭,這事是他辦的有疏漏,才勞得離盞犯險。
如今離盞把人從鬥金樓裏給帶回來了,孫察打心底裏覺得離盞是真有本事,也更敬畏她。
“鬥金樓那邊有什麼動靜沒有”
“沒有,什麼動靜都沒有,跟往日一樣。只是茶水鋪上都津津樂道着,說鬥金樓昨日來了個外地客,贏走白侍郎幾千兩的銀子不說,還將白侍郎給羞辱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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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是主子您對吧”
離盞點頭。
“主子,您膽子可真夠大的,連白家都敢招惹。我聽說這位剛入京的國舅爺頗受有能耐,這纔剛進吏部多久,吏部尚書有時都要聽他的。”
“這更好,他在吏部作威作福,這回便權當挫了一回他的銳氣,好叫他的同僚們背地裏使笑使笑他。”
孫察聽完離盞的話,覺得離盞好像同白侍郎有什麼天大的仇似的,愣了半響,想起當初離盞剛剛進京時,差點被白家誣告了一樁案子,他又明白了癥結所在。
一時覺得離盞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心想,以後務必要少惹離盞不快。
“噢,差點忘了叮囑你,黃家戲院那邊不要再查了。已經打草驚蛇,我估計黃三窟很是警惕。”
“嗯嗯,是是,我這就叫他們收手。”
孫察請辭,去辦差去了。
離盞一個人坐在花廳琢磨着昨日楊阿生打聽到的事情。
楊阿生看見的那個跛子究竟是誰呢
離盞細細的分析起來。
黃三窟是鍾佩一手點撥起來的,顧越澤經商的事情,鍾佩肯定在其中打理,這是沒跑的。
只是經商是重罪,鍾佩和顧越澤都不敢親手沾染,這個跛子極有可能是他們的小腳,專門幫他們幹這些髒活。
楊阿生說,這個跛子並不是官場裏的人。
顧越澤身爲太子,不好總與一個平民百姓來往,一來招入宮中很不方便,二來旁人一旦察覺,肯定要覺得奇怪。
所以,這跛子肯定是和鍾會來往密切。
是鍾會府裏的賬房麼
離盞大膽的猜想。
於是託人打聽,傳回來的信兒讓她大失所望。鍾會府裏的下人,沒有一個是走路帶跛的。
那這該怎麼查下去呢
真相近在咫尺,線索卻突然斷了,離盞很急躁。她苦思冥想了兩日,終於在一個大雨滂沱的下午,想到了一個怪招。
此事毫無頭緒,猶如大海撈針,但如果她能讓大海里所有的魚幫她一起撈這顆針呢
“太好了”離盞禁不住拍了大腿,站起來,“巧兒,快拿我的筆墨來”
巧兒莫名,但看她欣喜的樣子,知她是想到辦法了,跟着一塊高興了一陣,給她備好了筆墨。
離盞拿着宣紙和筆墨,找到孫察。
“孫掌櫃,我想找楊阿生再具體問問那跛子的長相。只是他看過我扮男裝的長相,我怕我這麼一問,他會把我和背後的僱主聯繫在一起。但這事情,明明也是別人託我辦的。”
“是,奴才會跟他說清楚,而且”孫察看看離盞女兒家的打扮,“差太遠了,他應該想不到一處。”
得了孫察鋪墊,離盞終於進了孫察的房間,他二人睡一室,一人睡榻,一人睡牀。
離盞進去的時候,楊阿生已經將榻收拾得乾乾淨淨,請她坐。
他從始至終都不大敢看她的眼睛,好像看一眼,就刺得眼睛疼。
離盞拿着宣紙鋪在榻上的小案几上,巧兒在一旁磨墨,聽見離盞同楊阿生道:“那跛子的長相,僱主已經轉告給我了,可僱主還想知道的清楚些,便讓我給那跛子畫張畫像。我先權且按照你的描述自由發揮,哪裏不對,哪裏要改,你直說無妨的。”
楊阿生低着頭,稱是。
離盞照着楊阿生當日所述,琢磨着把她認爲的跛子畫在紙上。
楊阿生看了看,擺頭,“腮還要瘦些,下巴還要尖些,眼睛下面這一圈都很黑還有這裏,這裏”
楊阿生一連給她挑了許多錯誤,她一一更正,再給他看,又改。
如此反覆了十七遍,楊阿生望着最後一幅畫作終於點了點頭。
“這就是他,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