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他詭異的皮膚顏色不談,五官的底子秀美得過於陰柔。
身上孔洞不計,或穿環,或配飾,一身烏藍色的袍子已陳舊得沒有光彩,旖旎着成串的小銅鈴。
他兩手環腰,自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眼,那目光像是苔蘚地裏很久不見光的沼水,黏噠噠得透露着腐朽得氣息,只從她臉上掃一眼,離盞便覺得渾身污濁。
這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襲衣上,步子亦就堪堪停住,他齜出一排似獸類一般尖銳的牙齒,好像被突然被挫了銳氣。
”姑娘這身襲衣好像不大合身,是男人穿的吧。”
離盞直覺得寒意森森。
除開顧扶威以外,還是頭一個人讓她感覺如此恐懼。
她輕輕點了點頭。
“祁王的”
“你怎麼知道”
她愕然間,看見那人低頭,殷殷的捂嘴笑了起來,那笑聲愈頻,聲音就愈是陰厲,就如同女鬼似的。
”我聞到了一股伽南香的味道。嘻嘻嘻嘻他竟會容許女人碰他的衣裳。”
他又提步走來,身形比西琳還輕。
離盞腦子急轉而思,這人打扮怪異,瞧不出什麼名堂。但聽口音,連咬字都不太清楚,絕非中原之人。
再加上,他似乎對顧扶物很敏感,大約是打西域來的。
顧扶威說過,西域小國甚多,怪人應該不少吧。
“你是誰”離盞向後退,“嘭”的一下撞上了一睹牆。
牆頭的幾隻烏鴉振翅驚飛,可他眉間的蝴蝶卻一動不動。
“離姑娘不要害怕,我不是你的敵人。”
“我壓根不認識你你你快走罷,他輕功不弱,很快就會追來的。”
“你篤定他會追來”那人已走到她面前,伸手就衝她美毛上撫下,離盞縮頭避開。
“凡事都信他,可見他果然對你很好。”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我是來幫你的。”
“幫我”離盞輕笑,“我不知自己有什麼難處閣下能幫得上忙。”
“你現在不知,可等到以後,說不定會跪在我腳邊哭求我能給你一條生路。可那時候就爲時已晚了。”
那人的眼神尖利而又篤定,讓人升起一絲不安的惶恐。
但要離盞就這麼將陌生人的話放在了心上,那也不大可能。
她可不是那種三兩句就被說得自亂陣腳的人。
那人兜了兜衣袖,手臂種纏繞出一隻指頭般粗細的小蛇,那小蛇通身漆黑,尖尖的額頭有一紅點,正吐着碧綠色的信子。
離盞自認十分擅長認毒,五毒種類無一不通,無一不曉。
但這隻蛇分明是毒舌,她卻想不起它的來由和名字,就如他眉間的蝴蝶似的,太不尋常。
那人輕輕的吹了哨子,小蛇如受鼓舞,驟然昂起腦袋好奇的超她探去。尖尖的腦袋一伸一曲的,似乎像要躍躍欲試的射到她身上。
離盞堤防的繃緊神經,手在身後悄悄的挽起一圈袖子纏住手掌。
毒舌攻擊就在那麼短短的一瞬,晚一刻,早一刻,短一寸,多一寸,都會錯失生機。
“你要做什麼”
”姑娘莫怕,不會很疼。”
離盞徹底厭煩他。
“還口口聲聲說不會拿我怎樣,這是毒蛇”
“不許說我家戀戀是毒蛇”他很生氣,“她素來只會幫人,不會害人,只要它輕輕的在你腕子上撮一口,姑娘就可以擁有兩條性命。”
他說罷,如父待女般溫柔的朝蛇頭撫下。“戀戀不要害怕,你不碰她衣裳就是,去吧。”
這話言罷,那黑蛇前頭一竄,如飛箭一般從他手上脫離
小蛇翕開嘴,露出一對獠牙。
離盞眼瞧着它射到身前,猛地伸手一擋,獠牙扎進了襲衣袖中,離盞掐準她的七寸奮力一甩
“戀戀”那蛇眼看着要被砸到牆上,雖然離盞不會武功,但用盡全力甩出一條小
誰知這人手心一攬,扶住手頭就將它牽了回來。
那蛇分明沒有受傷,卻蔫蔫的直不起身來。
離盞略一回想,他曾說莫讓這條蛇碰她的衣裳,難不成是這件衣裳
可這襲衣是羊羔皮做的,金貴是金貴,卻也沒有什麼玄機能制伏一條毒蛇。
難道是,顧扶威衣服上的伽南香
他捧着它,一臉傷心的模樣,“戀戀“
”你敢傷我戀戀你本無心害你”
他小心翼翼的將蛇攏回袖中,恨恨得瞪着她。
這人八成是瘋子吧,離盞很是無奈,一言不發,眼瞧着那人舉高手臂照着她左臉就要抽下。
然而突然一陣罡風從二人之間穿過。
離盞只覺眼前銀光一閃,那人突然蹬地彈開,一把雁翎刀已深深插進牆面裏,連帶着那人袖子上的一撮布料懸懸飄蕩。
離盞擡頭張望時,一人已落在她背後,手落在她肩頭往懷裏一攬,熱騰騰的氣息就從耳畔吹來。
“他可傷着你”
“沒有。”
“可對你做過什麼奇怪的舉動”
這回,輪到離盞耀武揚威的瞪着對面的人,“他放蛇咬我”
“咬着哪裏了”顧扶威聲音突然緊張起來。
離盞連忙道:“他傷不着我,本姑娘是抓蛇長大的”
怪異之人忽然朗聲笑道,綿長不絕。
笑完了,他轉面用袖子半掩着嘴,“方纔這一幕,說出去也沒人信,誰會想到坐懷不亂的祁王竟會爲一女子如此張皇我大約能猜到她是何許人了。”
顧扶威擡手將刀從牆壁裏拔了出來,平直的指向對面的怪人,一言不語。
“殿下動怒了。”那人一邊說着一邊退後,“是不是怕我說漏了什麼”
顧扶威冷冷的笑,“那你不妨說說看。”
那人把辮子往後一揚,“哎呀不敢不敢,殿下莫要動氣,我不過是好奇,想看看什麼樣的姑娘能得殿下垂青。這下眼癮也過了,鄙人便先告辭了。”
“慢,我有話問你。柳衍的屍體呢”
離盞大愕,又不能表露。
“殿下還念着柳小姐啊放心,柳小姐的屍首在本教手裏,保存得很好。殿下何時想看,隨時歡迎。”
“你門盜她屍體作何”
“我教甚愛美人面皮,柳小姐好歹是京城四美之一。人家活着的時候,殿下不曾受用,死了還不霸着不許別人享用麼”
說罷,單手搭在肩上,朝前鞠了一躬,“殿下保重,姑娘保重。離姑娘,殿下這般疼愛你,你該好好把握纔是。咱們,後會有期”
那人擡頭再朝着離盞鬼魅一笑,“嗖”的一下跳上牆面點地而去。
他衣袍上的鈴聲嗡嗡作響,從四面八方傳來,若不是親眼見着他從北面離開,根本辨不清方向。
想來,顧扶威輕功那般好也遲來了幾步,應該就是鈴鐺搞得鬼吧。
若是他再遲到一會兒,這人除了毒蛇,會不會又朝她放出些蛤蟆蠍子一類
離盞想想就一膀子雞皮疙瘩。
“他是衝着你來的”
“嗯嗯。”顧扶威回過頭來,
他沒有深追的打算,畢竟那人遁逃有門道,自己又拖着個不會功夫的人,別再出了什麼差錯纔好。
“那你認識他他是什麼人啊”
“青陰教,黥面靖人。”
黥面靖人
這四個字倒是蠻符合他的。
黥面是種酷刑,犯下滔天之罪的重犯會在臉上刺字,以墨涅之,讓其走到哪裏,大家都知道他是犯過罪的人,讓他一輩子永遠都活在屈辱之中。
那人一臉青綠色,雖無花紋,但再符合這名字不過了。
顧扶威拉起她往巷子口走,生怕她再被人擄去。
離盞低頭,看着二人自然而然合緊的手,心裏什麼滋味說不上來,怪癢的,卻也沒那麼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