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從案子上滾落在地,“簌”的杵滅了,只剩下進門兩邊的油燈還燃着。
房間一下子暗淡不少,他三人個個都不敢看他的臉色。
“王……王爺……”
“曲夜制的兵器還差多少?”顧扶威問。
曲夜在西域正中,背靠彎山。前年,彎山上掘出了大量的銅礦和鐵礦,顧扶威瞞着沒報,將消息給扣下。
只因西域跟中原相比,鐵礦銅礦甚是稀有。從古至今老大難的問題,就是造兵器。
得此礦山,如獲至寶。像顧扶威這樣野心勃勃的人,哪裏肯將香餑餑主動送到老皇帝的手裏。
他私下裏將西域關押的死囚移出大半去了曲夜。
開路,建庫,挖銅礦,現在終於能派上用場。但由於年限太短,物力人力都不夠充足。造起兵器來,自然沒有中原的官礦來得迅速。
楊淮立刻回道:“配劍差兩萬,長戟差一萬,箭矢差了五萬。”
顧扶威閉着眼皮子算了算。
哪怕是連夜開工,把離得最近得霄騎軍派過去跟着一起鑄造,至少也還要二十天的時間。
而且拋開別的不說,從束蠡運來的糧草還在關外。
要想打一場有勝算的仗,起碼還要一個月。
然而皇帝的詔書還有五天就要送到祁水來……怎麼辦?
呵……他這麼聰明,豈能沒有應付之計。
他幾乎不用花費精力去想,就知道應該如何去做就能夠應付得了狗皇帝的算計。
只是有些事情想起來簡單,做起來難。他只要一想到離盞,胸膛裏的某個部位就會一陣絞痛,根本無法停下。
“王爺?”
“嗯?”
“王爺有計較了嗎?祁水直督和摩漢將軍他們還在宮門外等着呢!”楊淮催促着。
顧扶威忽然顏色一變,轉過頭來惡狠狠的盯着楊淮。“誰讓你告訴他們的?!”
楊淮緊緊匐在地面。
他和西琳一直負責探子和密保的工作。西琳管着隱衛,探子的消息一般都是先經手於他。
他不泄露出去,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可是,當楊淮拿到海捕文書的時候,看見文書上那國色天香的畫像,腦海裏就浮現出離盞素日裏和顧扶威打情罵俏的模樣。
他有預感,離盞這小丫頭可能會成爲顧扶威心頭的羈絆,讓顧扶威邁不開步子。
所以楊淮纔出此下次,將這件事故意先告訴了祁水直督和摩漢將軍。
表面上是讓他們來商議此事,其實上,就是想給顧扶威壓力,讓這些人推着顧扶威往前走。
“楊淮,你跟在父王身邊幾十年都學會了什麼?就學會了自作主張嗎?別以爲你七老八十了我就不會拿你怎樣!”
西琳連忙打岔,“楊管家你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把祁水直督他們給安撫好,到時候一傳十十傳百,看你怎麼向王爺交代。”
楊淮遲疑了的看了西琳一眼,西琳直給他做眼色。
楊淮最終伸手,撿起柺杖來,一臉不甘的退出了門去。
房間裏相比起剛纔的針鋒相對,這會安靜的連頭髮絲兒掉在地上得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顧扶威久久未曾發聲,西林實在等不下去了。
他向來以殺伐果斷震懾邊關,從來沒有片刻的優柔寡斷過。
偏偏這場仗勢在必行。就算顧扶威沒了野心,中原也不會手軟。
兩虎相鬥,必有一死,這是他第一次猶豫,也很有可能是他最後一次猶豫。
“王爺,恕屬下多嘴一句,時間不等人,王爺要是有什麼決斷,可以吩咐屬下去做。屬下一定爲王爺辦得滴水不漏。”
顧扶威手指在桌上有節奏的敲打着,過了一會兒,“去叫精絕夫人過來。”
“王爺?”
“快。”
西林只好出門,許驍是這三人裏最沒用的一個,自然也就不敢在房間裏多呆,跟着一起出了門去。
站在顆雪松下頭避風,默默不語,情緒很是低落。
“都這檔口了,王爺還找精絕夫人做什麼?”
“精絕夫人是個能耐人,王爺可能要問過話纔好做決斷。”西琳把手搭在許驍肩上,略做,略做安慰。
“或許就不是問打仗的事兒呢?”
許驍疑惑的看向西琳,西林只是嘆了口氣,就躍過了牆去,“哎,英雄難過美人關,自古紅顏多禍水啊。”
顧扶威在璇璣宮裏一陣好等,兩柱香過後,西琳才帶着人來。
蘇婉童進門的時候,整個人是掛在西琳身上的。
西琳馱着她坐到顧扶威的對面。
顧扶威餘光瞥過慢悠悠的兩人,眼裏說不盡的不耐。
“如何纔來?”
蘇婉童捂着心口,慢慢撐起脖子。只見她一張瓜子臉血色稀稀,她直捂着胸口,氣若有絲,“王爺恕罪,妾身身體抱恙,一路由轎攆擡着來的,耽誤了些時間。”
“無妨吧?”
“謝王爺關懷,已經好了許多,無……”
“死不了就好。”
“咳咳……”蘇婉童一陣尷尬。
“你知道本王爲什麼大半夜叫你過來麼?”
“聽西琳姑娘說,離盞的海捕文書已經快到祁水了。”
“你知道皇上派來的使官是誰嗎?”
蘇婉童莞爾一笑,“果不其然,王爺是爲了天女才傳妾身過來。看來天女在王爺心中,的確意義非凡。”
“使—官。”顧扶威強調了一遍。
蘇婉童終於收斂了幾分不正經。“妾身知道是知道,但交換條件呢?”
“本王不是許諾過你了麼?你還想要什麼?”
“王爺只說要軍機要密,卻未說過還要使官的人選。一碼歸一碼,條件自然要另算。”
顧扶威盯着她。
蘇婉童卻不怕的,“其實妾身也不是什麼貪得無厭之人,王爺之前許諾過妾身的條件,妾身已經心滿意足了。奈何王爺一心只有天女,未曾考慮過妾身的感受,以至於答應好的條件一拖再拖,遲遲沒有兌現。”
“本王時間有限,你有話直說。”
“妾身願意告訴王爺來使的人選,還望王爺給妾身一個兌現承諾的具體時間。”
“你想什麼時間?”
蘇婉童扶着榻走到了桌前,自取了紙筆寫了幾行字,然後亮給顧扶威看。
“這個時間,王爺方便嗎?”
顧扶威咬着後槽牙,“方便。”
“那就勞煩王爺幫我蓋個印,妾身好安心。”
兩人達成協議,蓋印完成之後,蘇婉童滿心歡喜的將契約收入懷中。
“皇上派來的使臣,是禮部的柳尚書。”
“姓柳的……”顧扶威擰了擰眉心。
“王爺問這個做什麼?難不成是想跟使官坐下來好好談談,幫您把抓捕天女的事情,瞞天過海?”
蘇婉童心思敏捷,一下就猜到了顧扶威的用意。
他要知道使官是誰,爲的就是看此事能否有轉圜的餘地。先查查來的使官到底是什麼作風和脾性。
喫軟的,好說,給錢就能辦事。
喫硬的,他也有些手段可以試試。
但最好別碰見那些軟硬不喫的,比如像蘇婉童這樣連死都無懼的人,那就真的無從下手了。。
“王爺想了解柳尚書這人麼?妾身倒是知道些許。柳尚書這人啊,算不得太軟,也算不得太硬,官場上中規中矩,或許不敢做越矩之事。不過啊,他這人倒是有一軟肋,就是他膝下只有一個兒子,柳鳳顯。偏生最近半年,他兒子的身體都不太好。他疼這兒子,疼得跟命似的。妾身聽聞,天女醫術驚人,要是能治他兒子的病或許……”
“怎麼偏偏會是姓柳的。”顧扶威眼睛眯得很窄。
如她所說,柳尚書這人中規中矩,爲官本分。要他做勾結逆黨的事情,很難。
但儘管很難,用上些非常手段,或許還能有些機會。
但問題就是,柳鳳顯和他結過樑子。
因爲柳鳳顯喜歡過離盞,他曾收拾過他一次。柳鳳顯也就是因爲那一次開始,病情加重,體質愈發羸弱。
柳尚書疼子如命,這件事必定介懷在心。
本着這一點,柳尚書就不會包庇離盞,更不會爲他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