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水路上足足走了兩三天才走出雲夢澤。

    出了雲夢澤,一行人上了當地大夫那裏借來的馬車。看着完全是人工夯實的土路。

    心裏的猜測坐實,哪怕心裏早就有所準備,但腦子上重重的被什麼東西敲擊了一下,好半晌都沒能反應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吩咐了,還是當地的大夫有意討好,竟然還送了兩個女子過來。正好接替了之前看管半夏武士的活。武士看着那兩個滿臉驚訝的女子一左一右把看了一路的美人給簇擁上車,心裏有點失落。

    車上的美人,說起來比大夫送來的這兩個女子都要美貌的多。

    半夏被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兩個女子給攙扶着上了車。

    帷車上四面都是帷幔,帷幔低垂,外人只能窺見車內人一點模糊的影子。

    半夏上了車才知道,在船上已經算是舒服的了。至少在船上的時候,她兩條腿還能放下來,帷車內只有一張精美的茵席,還有一張憑几。

    一上去,只能屈起兩條腿,老老實實的壓在屁股下面。

    還沒馳出幾裏地,她就開始雙腿發麻腫脹,幾乎恨不得一頭暈倒。

    屈眳遭遇了刺殺,刺客到現在恐怕已經無地查起了,留在雲夢澤,不僅僅沒有半點作用,說不定還會引來下一波刺殺。不如趕緊回郢都。

    有他的命令,上下無不遵守,趕路一段時日之後,一行人返回了郢都。

    到了屈氏的宮邸,屈眳沐浴換衣去見過父親,他讓家臣把帶回來的那個女子安頓下來。

    等到傍晚時分,屈眳聽到來人稟告,說是家主屈襄回來了。

    屈氏一支是武王后裔,到了現在是楚國甚有威望的卿族。屈氏族人在郢都內外擔任要職。楚王領兵出征,也少不了他們的身影。

    屈襄擔任僅次於令尹之下的左尹,渚宮內諸多事務,趕在傍晚回宮邸。

    屈襄下車,家老便上前稟告,“主君,少主回來了。”

    前段日子,屈眳去雲夢澤。此事他也知曉,聽家老的話,他點了點頭表示知道。

    家老的話還沒有說完,“聽跟隨少主前去的人說,少主此行遇上一些事。”家老繼續道,“而且少主還從雲夢澤裏帶回了一個女子,並且令人好生照顧。”

    家老說着,面上的猶豫更深重了,說話也變得吞吞吐吐,“主君,少主這是”

    少年貴族年幼的時候學習樂禮書,等到長大就要學射御。屈眳也不例外,雲夢澤對他來說,不僅僅是個玩樂之處,更是學習武藝的地方。

    竟然帶了個女子回來

    屈襄眉頭皺了皺。

    家老見狀,也不再多言。

    到庭中時,屈眳已經趕了過來,見到屈襄進來,俯身下拜。

    屈襄瞥了一眼屈眳,少年站在那裏,少了幾分浮躁,多了幾絲沉穩。

    父子兩人上堂入座之後,屈襄纔開口問起雲夢澤的事,屈眳把在雲夢澤遇刺之事稍稍提了提,屈襄聽後,蹙眉思索。

    “沒有留下活口”

    屈眳搖搖頭,當時一場混戰,再加上後來河水上漲,哪裏還能留下什麼活口。

    “我聽說,你從雲夢澤帶回來一個女子”屈襄問道。

    楚人男子十五歲,便算上成人。渚宮中太子到了十五歲便可娶太子婦安置滿室的妾婦,誕下子嗣。

    只是從雲夢澤裏似乎有些不妥。

    “是。”屈眳頷首,他突然間正襟危坐,屈襄揚眉,還沒開口,屈眳就已經解釋,“父親,此女有不同尋常之處。”

    屈襄擡頭,目光頗爲不解,屈眳腰挺的越發直,“此女不是楚人,也不是雲夢澤蠻女。似乎能預測晴雨。”

    在山洞裏他聽不明白那個女子的話語,但是她做了半天的比劃。他當然明白她的意思。

    預測晴雨,看起來又不像是巫。

    巫人什麼樣子,在楚國這片繼承了商人好巫祭的地方,完全不罕見。

    她不像是巫,相反是從宮室之中貿然闖出來的貴女。

    半夏到了這片完全陌生的地方,很快就被簇擁到了一處居室前,她被迎進去,而後來了許多穿着麻衣的侍女。侍女們一擁而上,把她身上的衣服全都給脫了,沐浴淨身。

    溫水裏頭不知道加了什麼,有一股藥草的清香。融入在沐浴的溫水裏,洗掉身上的污垢的同時,也在肌膚上激起陣陣清爽。

    這羣侍女手腳麻利,把她上下洗涮了一通,而後給她換上乾淨的衣裳。

    那些衣裳的樣式比她之前看到的要稍微複雜一些,上衣下裙,外面還套着一件幾乎能垂到腳面的結衣。

    結衣繞體兩圈,在腰後用腰帶綁住。

    一個侍女坐在她的身後手裏拿着篦子給她梳髮。

    一切準備好之後,有人過來要領她出去。她聽不懂這些人的話語,但是卻能看明白他們的肢體語言。

    她跟着領路的人,走到外面去。這個府邸比她想象裏的要大的多,她走在後面,一路上她看到不少手持長戟的武士。

    長戟冒着寒光,令人不寒而慄。

    她抿了抿脣,收回打量的目光。到了一處裝潢豪華寬敞的屋子面前。領路的人畢恭畢敬稟告了什麼,然後門從裏面打開。

    半夏楞在那裏,領路的人退到一邊,眼睛盯着她。她遲疑了下,還是進去了。

    一進去,她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味。

    她徑直擡頭,就見到正上位置坐着的男人。男子的左手下坐着的就是之前的那個少年,兩人的容貌頗爲相似。那男人看起來不滿四十,眉目剛毅,氣勢非一般人能比擬。

    半夏站在那兒,雙手頗爲不安的絞在一起。

    她不知道此刻要如何反應,這時候或許應該跪下但是她這雙膝蓋基本上就沒跪過誰,半夏低頭,披在肩膀上的頭髮隨着她低頭的動作滑落到臉頰邊。

    屈眳看她站在那裏,垂目不語,臉上沒有半點此刻應該有的卑微。甚至沒有半點要下跪行禮的架勢。

    她站在那裏,身形窈窕,低垂的眉眼裏露出一股近乎純然的潔淨。

    他下意識看了屈襄一眼,果然屈襄面露不虞。

    “父親”屈眳開口。

    屈襄擡手製止他,“女子,你喚何名”

    下首站着的人沒有答話,她只是擡頭,那雙眼睛裏終於露出一點驚惶。好像知道獵人就在眼前的小鹿,驚慌失措,卻不知道要如何反應。

    “父親,此女不會楚語。”屈眳答道。

    屈襄聽後,看了屈眳一眼,屈眳又加了一句,“也不會雅言。”

    屈襄蹙眉。下面的年輕女子看到屈襄皺起的眉頭,越發不輕易出聲。

    “此女的來歷,還沒有弄明白。”

    屈襄頗有些意外,“連你都沒有弄清楚她的來歷麼”

    屈眳並不是嬌生慣養的貴族,貴族該學的他都學,甚至還會放下身爲卿族的身段,到士人裏。

    哪怕年紀尚且有些年少,但眼界絕非同齡人能比。

    “是。”屈眳說着忍不住看她,她站在那裏,如同初生的赤子,兩眼乾淨的,只要一望就能看到底。

    “來歷不明。”屈襄上下打量面前的女子一通,也察覺到古怪之處。

    面前女子,除去容貌肌膚之外,似乎對尊卑也並不是很在意。

    “我聽人說,你這幾日都是和她在一起”屈襄轉頭問道。

    家老只是告訴屈襄,屈眳從雲夢澤帶回一個女子,其他家臣把發現屈眳的一切,事無鉅細,都稟告給屈襄聽。

    “是。”屈眳頷首。

    屈襄笑了笑,“看來這女子對你還有恩。”

    既然是有恩之人,哪怕對方真的只是個野人,也該諸多賞賜。

    屈襄讓人把女子帶下去,並且派人教此女楚語。來歷不明,又對嫡子有救命之恩。不能一丟了之。

    半夏被兩個侍女送回之前的屋子,然後不多時送來膳食。

    端上來的是烤肉還有別的她說不出來到底是什麼的肉湯,這一頓算的上豐盛。半夏在車裏被晃了很久,哪怕肚子很餓,但沒有半點胃口。

    而且端上來的烤肉是一整塊,上面被澆上了蜂蜜之類的東西,油亮油亮。旁邊擺着一把匕首,面前的是一個黃澄澄亮閃閃的類似砧板的一塊銅板子。

    這這是什麼

    她遲疑了下,伸手把手邊那塊銅板給挪到一邊,直接拿了匕首去割肉,周圍的侍女見狀露出驚訝的神情。半夏看了自己的手一下,不知道爲什麼她們對她的反應怎麼這麼大。

    一會兒一個侍女過來,跪在她身邊,從她手裏接過匕首,把面前的銅板給挪回來,然後在半夏驚訝的目光中,侍女把烤肉挪到上面,仔細的切成薄片。

    半夏持起放在一旁的木箸,就着切好的烤肉把碗裏的米粥喝下去。這下,屋子裏的人看她越發的詭異了。

    半夏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做的不對,不過也顧不上了。

    門口的人看了一會之後回去稟報。

    屈眳躺在牀上,讓人清理傷口,說起來也奇怪,被那女子處理過的傷口,到現在癒合良好,並沒有出現流膿等加重傷勢的情況。

    聽完稟告,屈眳眉梢揚了揚,他知道此女和常人不同,可是不知道竟然會如此不同,完全不似庶人出身,卻對尊卑完全沒有半點反應。甚至連用餐時候,該用什麼都不知道。

    “派人教她。”屈眳道。

    家臣對他一躬身,轉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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