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女子的笑聲輕輕的, 從屋內傳出來。

    她的聲音,屈眳不可能認錯。他渾身僵硬, 臉色極其難看。

    裏頭屈襄的聲音傳了出來, 低低沉沉, 說着秦晉之間的往事。屈眳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什麼時候對女子除去對母親之外, 還有這麼好的耐性。

    他自從記事開始, 便被父親帶在身邊,父親爲人嚴謹,不言苟笑。和貴族之間的交際還好, 但是在家裏, 尤其對上女子, 除去已經亡去的母親之外, 他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女子能得父親幾分笑容,能讓他有幾分耐心。

    那些庶母都做不到的事,屋舍裏的女子卻輕易做到了。而且她對此還十分開心。

    “少主”背後的豎僕見着屈眳的臉色黑了下來,站在那裏半晌都沒有見過動, 不由得提心吊膽起來。

    少主的脾氣可真的說不上好,若是他生氣了, 倒黴的還是他們這些人。

    “”屈眳轉眼, 冷冷的掃了一眼豎僕。

    豎僕吃了一嚇,低頭攏手, 再也不敢出聲。

    家臣聽到裏頭的聲響, 屈襄的聲音很是愉悅, 想來和蘇己真說笑。這個時候,做兒子的進去,未免有些不妥。

    “少主,主君似乎還忙”家臣小心的斟酌着用詞。

    “父親忙甚麼”屈眳回頭問道。

    家臣一下結舌說不出話來,只是拿眼睛瞥了一眼門內:主君忙什麼,難道不顯而易見麼這個時候就算是最受器重的嫡長子進去,恐怕也討不了什麼好。

    屈眳伸手撫平了袖上的褶皺,在家臣和豎僕們勸阻的目光中,徑自邁過門檻,走了進去。

    他一進去就聽到半夏問,“秦國的細作,真的在被處死之後四日跑了”

    屈襄在她面前難得的生了少年心思,給她說了一個秦國派到晉國的細作被晉人發現,而後被處死,屍體擺放在城門處曝屍世衆,結果四日之後,細作死而復生,並且趁着晉人不注意跑了的故事。

    女子大多膽小,這種故事就算是男子聽着都覺得驚駭,更別提女子。屈襄說這個故事,已經想到了她可能會大驚失色,甚至在心裏把安慰之詞都已經想好了。

    誰知半夏不但沒有半點害怕,還啊了一聲,“左尹,這是真的嗎”

    她不知道看了多少恐怖片,大學寢室裏,女生們打發時間的方法之一,就是一個寢室裏女孩子聚在一起看恐怖片。

    那種腦漿四濺的恐怖片她都看了不少了,一個恐怖故事算的了什麼。而且她還沒親眼見過。

    “我出使晉國的時候,聽晉國公宮的寺人說的。”屈襄有些意外,“死而復生,也讓人足夠驚訝了。”

    半夏倒是不這麼覺得,或許那個人只是假死呢,過了幾天恢復過來了就逃跑了唄。

    “蘇己不害怕”屈襄問道。

    半夏猶豫了下,還是決定和屈襄說實話,她搖搖頭,“不怕。”

    是真不怕,也不覺得有什麼好怕的。

    屈襄開口正要說什麼,聽到門口那裏有腳步聲,屈襄之前下令,若是沒有要事,不許進來打擾他。

    屈襄有些不悅,看過去,見到屈眳走過來。

    “你來了”

    屈眳拱手對屈襄一禮,“臣見過父親。”他拜下的時候,眼角餘光瞥了一眼半夏。

    他那一眼眼神冰冷,看的半夏滿肚子的莫名其妙。

    “是,父親。”屈眳站直身子,他轉頭看向半夏,臉上浮現了一絲笑,“蘇己怎麼在這”

    “左尹想讓小女說一下幾日的晴雨。”半夏飛快答道。

    屈眳點頭。

    “有事”屈襄問。

    “臣聽說,父親被若敖任命爲行人,出使秦國,所以特意過來拜見父親。”

    屈襄做行人出使別國已經有好幾次,屈眳早已經習慣了,就算屈襄不在郢都,也不會有多少問題。

    屈襄看了眼他,他到堂上,讓屈眳坐下。半夏以爲自己可以回去了,可是屈襄卻沒有開口讓她離開,她只好繼續硬着頭皮坐在那裏,聽父子兩個,關於郢都裏的那些大大小小事務說個沒停。

    和長子說話,屈襄的語速便比之前要快許多。她仔細聽,還是勉強能聽明白點。

    他們說的都是渚宮還有那些貴族的事,甚至楚王都已經涉及到了。

    半夏聽屈眳說起渚宮裏的楚王,看他的目光不由得有些複雜。

    屈眳說只有十五六歲,但他的言辭談吐,和他年紀絲毫不相符。少年老成的厲害。

    屈眳察覺到她的目光,側首過來回看了她一眼。

    “國君那裏,你小心侍奉。國君年少,玩心難免太重,但身邊人別跟着國君胡鬧就行了。”屈襄說着,稍稍露出一點疲態,他伸手揉了揉眉心。

    “恐怕就算臣有心,也比不上成心在國君身邊說那些讒言。”屈眳遲疑了下,還是說了,“成心不安好心,和國君說,我們家有技藝出衆可以在掌上起舞的舞伎,國君聽了之後,說想要到屈氏家裏來觀賞歌舞。”

    能掌中起舞的女子,整個郢都恐怕就一位。

    半夏不傻,一下就明白了。原本紅潤的面龐上一下血色盡失,慘白起來。

    屈襄聽後,眉心微蹙,“此言當真”

    “當真。”屈眳點頭道。“上次臣和成心打了一場,也是因爲此人的多嘴多舌。”

    “國君年少,但甚愛美色。”屈眳說這話的時候,視線卻是落在半夏身上。

    半夏茫然無措,她坐在那兒。雙手持在腹前,無所適從。

    “國君那個性子”屈襄說起楚王,頗有些頭痛。

    楚王和諸位先王一樣,喜歡遊獵,也喜歡美色。蘇己別說現在在他宮邸裏,無所依仗,就算是蘇國還在,楚王看上了,恐怕也會直接搶過來。

    至於周禮,楚王是不會管的。

    屈襄冒出將半夏帶在身邊的念頭,但很快被自己壓了下去。他出使秦國,身負君命,而且四周都是男子,對於女子來說實在是太過不便。

    “我不在郢都的這段時日,家中內外就交於你了。”屈襄道。

    屈眳沉默一拜到底。

    半夏走出堂室的時候,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她暫時不想回去,走在樹蔭下,滿懷心事。

    “蘇己想甚麼”背後傳來屈眳的聲音,半夏回首,看到屈眳大步走過來。

    屈眳走到她面前站定了,對她稍作打量,“蘇己心情不好”

    隨即他又道,“方纔在父親那裏,蘇己不是很高興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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