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汀鷺不到弱冠的年紀,十八,十九歲的模樣,個頭要比陸沅君高上許多。

    可他跟在陸小姐後頭,氣場上生生的矮了半頭。

    陸司令曾經統帥七萬士兵,他的閨女天生就比別的丫頭要勇。穿着旗袍,蹬着小皮鞋,走起來本該婀娜多姿,愣讓陸沅君走出了虎虎生威的氣勢。

    沿着老鴇子指的方向走去,房屋租賃的中介與公司不少,陸沅君選了門臉兒最氣派的一家,大步走了進去。

    “榮升地產公司。”

    門口迎客的人把腰彎了個直角,要不是他一口標準的漢話,陸沅君都要一位他是東洋人了。

    陸小姐環顧了這間公司,西式的裝潢,大白天的,屋內竟然亮着電燈。想來這裏的電燈於照明上的意義不大,更多的是向進門的客人展露公司財力雄厚。

    陸沅君留洋歸來,算是見過大世面的,微微頷首後徑直走向了會客區的座椅。

    指尖撫過雕花的木椅,她瞧見這間地產公司裏的職員有男有女。男的穿着西服,女的穿着旗袍,個頂個的精神。

    陸沅君順勢坐了下來,沒有絲毫的怯畏。跟着她的黃汀鷺有點慫,坐在陸小姐旁邊的位置,雙手緊緊的按在自己的膝頭。

    “教授,咱來這兒幹什麼”

    瞧着怪貴的,碰壞了東西可賠不起啊。

    陸沅君斜了他一眼,擡手招呼侍立在一旁的女職員。女職員笑意盈盈的走上前來,不一會兒甚至有人端上了茶點。

    “小姐,您有什麼需求呢”

    女職員的旗袍叉似乎開的有些高,陸沅君能看見她白皙的大腿了。

    黃汀鷺不敢看,心裏頭奇怪爲什麼公司裏的女職員,比那邊兒衚衕裏賣春的姑娘都露的多。

    “是租房,還是買房”

    說着女職員拿了幾本冊子出來,給陸沅君翻看。

    “您要是自己租住,南春坊裏更摩登些。若是想做二房東賺錢,那便最好在冀大邊兒上,弄個學生公寓。”

    黃汀鷺挑了挑眉,他租住的正是這位女職員所說的公寓。一日三餐,屋內打掃均有人照料。吆喝一嗓子,熱毛巾都能送上來。

    聽起來與旅館沒什麼兩樣,可旅館是按日收取費用,公寓按月,按學期結算。旅館住的人五花八門,公寓裏只收冀大的學生,比之要更安全些。

    女職員看過了陸沅君的穿着,上來便介紹貴的,那些郊區的小院子,市中的亭子間,她壓根兒就不拿出說。

    誰料新進來的這位女客人搖搖頭,端起茶杯吹開了上頭的茶梗與沫沫。

    “剛過世的陸司令你可知道”

    女職員點頭,陸司令佔了運城十餘年,全天下沒幾個不知道的。

    “他是我父親。”

    茶杯送到嘴邊,陸沅君沒有喝,又放了下去。

    “所以小門小院兒的,看不上眼。”

    運城的百姓都聽說過,陸司令只有一個閨女,藏着掖着多年不見人。私底下都說他閨女要麼是個兔脣,要麼是個瘸子,今兒一瞧,嘿

    簡直是仙女兒下凡了。

    女職員嘴角咧着,後槽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是陸小姐大駕光臨。”

    她把桌面兒上的冊子推到了一邊兒,雙手拿了一張名片出來,恭恭敬敬的給陸沅君遞了過去。

    陸沅君單手接過,名片上頭寫着。

    “霍克寧。”

    “像陸小姐這樣的客人,我哪裏夠格接待呢。霍經理近日去了滬上,還沒回來。明後天的,您打個電話來,便能有配的上您身份的大宗買賣。”

    女職員笑容諂媚。

    陸沅君將名片收了起來,給了黃汀鷺一個眼神,兩人便往門外走。

    女職員招呼着公司裏的職員們,直把她二人送出了巷口才停下。他們一走,陸沅君一把扯過黃汀鷺,拽着他的袖子,把整個人的重量放在了他身上。

    “先先先生,你這是做什麼”

    男女授受不親不提,還有師生之別呢。

    陸沅君右手抖了抖,抽出那張名片,拿着給黃汀鷺瞧。

    “你知道他是誰”

    黃汀鷺是個一心只讀聖賢書,順帶讀了些佛經的學生,哪裏知道這些呢。

    陸沅君站穩後,左右瞧了瞧,青天白日的鬧市街口,全運城最好的地界,有一座像宮殿一般的樓卻大門緊閉。

    她將名片舉了起來,恰好對準那棟樓。

    “花花世界,霍克鳴。”

    全運城最大最豪華,供上流人士消遣的地方,比衚衕和畫舫更風雅,也更昂貴。

    “開舞廳的也染指地產了”

    黃汀鷺好像有些明白,爲何陸沅君方纔會靠在他身上,換他此刻也有些腿軟。

    開舞廳

    陸沅君嗤笑一聲,舞廳是隨隨便便的人就能開麼霍克鳴這個名字她之所以能辨出,是因着她在英吉利有個同學,名喚霍空寧。

    霍空寧,是如今總統大舅子三姨太太的小兒子。

    陸小姐不由的心裏拔涼。

    太監,貪官,開舞廳的,把持運城地產的究竟是些什麼人。

    黃汀鷺低頭瞧着眼前的女子,纔不過到他的肩頭,咬着嘴脣問。

    “先生,你這是要以一人之力撼動大山麼”

    陸沅君收起了名片:“我不是愚公。”

    撼動大山暫時還做不到,也便乾脆不去想,陸沅君轉過身來,指尖戳向了少年的胸口。

    “我現下要做的,是吹一股狂風,吹開遮擋着大山的雲霧。叫世人看清,眼前有座高聳入雲的山,擋住了華夏前行之路。”

    黃汀鷺喉結滑動,吞嚥了下口水。

    “行了,還愣在這裏幹什麼”

    陸沅君剛剛說完豪氣干雲的話,立刻又換了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情,差別之大,一時讓黃汀鷺摸不清。

    “先生的意思是”

    黃汀鷺半彎下腰,低聲問道。

    “課後作業,收集所有你能找到的地產消息,寫個報告。”

    陸沅君的右腳在地上搓捻着,穿皮鞋怪累的。

    “現在下課,你回學校我回家。”

    不等黃汀鷺說先生再見,陸沅君已經攔下了一輛黃包車,跳上去離去了。

    黃汀鷺望着黃包車遠去,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在回學校的路上。

    平日裏走這條路,他瞧見的是這家商戶降價,那家酒樓上了新菜,戲園子下午誰登臺。跟着陸沅君走了一遭,他再擡頭看時,想的是。

    腳下踩着的這塊土地,主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陸沅君此時還不知,準備退學的黃汀鷺日後會成爲她最爲得力的課代表。因着陸小姐有別的事情要擔心,黃包車纔剛走到陸宅所在的巷口便停了下來。

    “再往裏走。”

    陸沅君從自己的手包中拿了銀元,扔到了洋車師傅的褡褳裏頭。

    師傅撿出陸沅君的銀元,雙手遞還給她。

    “小姐,我可不敢往裏頭走了。”

    陸沅君朝巷子裏望去,大門口停了七八輛汽車。全運城的汽車加起來,怕是也沒有二十輛。

    心中暗道不好,陸沅君想起了母親的話,豺狼虎豹正盯着陸宅這塊肥肉呢。

    她沒有接銀元就跳下車,不顧黃包車師傅的呼喊,快步朝着自家的宅門走去。

    陸宅大門洞開,門口守着幾個小廝,見陸沅君回來,紛紛圍上前。

    “小姐,不好了。”

    陸沅君的手按在了自己的挎包上,摸到了硬硬的一處,是封西雲留下的槍。

    “怎麼回事”

    小廝嘆了口氣,往院子裏指去。

    紅木箱子上拴着紅綢,打了花樣的繩結。箱子一口接着一口,把陸宅大半的院子都填滿了。還有不是陸宅的嚇人,正在費力的將箱子摞疊起來。

    “來了八十個,都是跟小姐提親的。”

    陸沅君長出了一口氣,朝着堂屋走去。還沒買進門檻,就聽見了陸夫人的聲音。

    “守孝三年,我家閨女不能嫁。”

    陸沅君一聽母親受氣了,半分不能忍,大步流星的走了進去。

    屋內站着坐着不少人,都是一老帶一小。老的都像黃鼠狼,賊眉鼠眼的沒安好心。小的個頂個歪瓜裂棗,醜痛心了。

    餘光裏,陸沅君甚至瞧見了一個歪嘴,兩個斜眼兒,三個瘸子。

    陸沅君雖在海外求學,但也曾聽過父親這邊的風言風語。

    陸司令喜歡喝酒,喝高了摟着年輕小夥子,逮着誰都要把閨女許給人家。這下好了,找上門的還不止封西雲一個。

    來提親的人給陸小姐讓出了一條路,餘光上下打量着陸夫人。

    嗨呀,陸大頭的模樣咋能生出這麼好看的閨女

    陸夫人是不是給司令戴綠帽子了

    血統存疑的陸小姐走近陸夫人,還未開口便被陸夫人壓住了手。

    陸夫人避開衆人探尋的視線,用只有陸沅君能聽到的氣聲說。

    “這可不是你爹給你找的女婿。”

    陸司令一生戎馬,那辦事穩妥的很。即便喝高了也只給閨女摟封西雲那樣子的青年才俊,眼前這些傢伙陸司令就是喝了三斤白的,蹲在地上吐三回,也不會多瞧一眼的。

    更遑論摟住肩膀頭子叫女婿了。

    陸司令:我摟過青年才俊很多,最看好的只有封西雲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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