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嬡年歲也不小了,若真等到三年的守孝期過去,可就是沒人要的老姑娘了。”

    陸沅君正在與母親低聲說話的功夫,一位後腦勺拖着辮子的糟老頭子上前幾步,開口打斷了二人。

    前朝的皇帝都死了好些年,怎的運城還有人留着辮子呢

    陸沅君皺着眉頭瞧向說話的人,老頭子身形是一種極不健康的消瘦。他說話的時候,鼻孔裏,舌苔上有濃重的綠色。陸沅君知道,那是鼻菸癮大的人會留下的痕跡。

    老頭子說完這句之後,拽了一個斜眼兒的後生上來。這後生跟他爹一樣,鼻孔舌苔裏綠油油的一片。

    “我這小子,別瞧着眼神兒不行,對待媳婦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老頭子滿臉得意,把自己的兒子推到前頭,繼續道。

    “家裏頭三房小妾,都被他寵上天了”

    斜眼兒後生的黑眼珠子看着門外的方向,但實則目光所及卻是陸小姐。

    陸沅君和陸夫人氣不打一處來,家裏頭三房小妾還上門求親

    也就是欺負陸家司令剛死,不然一人賞一顆子彈,你們下棺材裏做美夢吧。

    這個糟老頭子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不住的說着自己兒子的好。

    “陸小姐嫁過來,定是天天享福的”

    見陸家母女孤苦伶仃站在那裏,被糟老頭子氣的臉色煞白也沒個依靠,後頭的人們也活泛了起來。

    紛紛擠上前,推開了說話的老頭子,給陸沅君介紹起了自家的兒子,侄子。

    陸司令剛走,府內還在喪期。陸夫人穿着一身的黑,耳朵上卻沒有摘下司令送給她的紅寶石耳墜子。

    因着火氣升騰而起,陸夫人的紅寶石耳墜子隨着主人晃動起來,正要上前與這些人理論。

    陸沅君按下了自己的母親,給了她一個眼神,自己緩步朝着衆人走去。

    她雙手環抱在胸前,一個挨着一個,打量起了這些與她歲數相差無幾的年輕人。

    每當她走過一位的時候,年輕人的長輩就會叨叨叨個不停,在陸沅君耳邊嗡嗡嗡的說着自家子侄的好,希望能入了陸小姐的眼。

    陸沅君的腳步未停,越過了一個又一個的人,朝着最初上前的那位,鼻孔舌苔綠油油的父子走去。

    走到他二人跟前後停了下來,陸沅君彎起嘴角笑了起來。

    那斜眼兒後生的黑眼珠仍沒有落在陸沅君身上,歪歪斜斜的不知放在什麼地方,可當陸小姐笑起來的時候,斜眼的後生也跟着樂了。

    “郎才女貌”

    那糟老頭子昧着良心,大聲喊道。

    他還以爲陸家小姐看上自己兒子了呢,興奮極了。嗓子因着情緒激動有些刺癢,他咳了一聲,卡了口痰扭頭吐在了地上。

    常年吸鼻菸的人,痰液也發綠。

    陸沅君對老頭子粗俗的舉動不置可否,笑嘻嘻的將手探進了包中。

    老頭子搖搖頭,嘆了口氣道:“陸小姐不用準備什麼禮物,只要嫁妝備好就成了。”

    陸沅君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因着老者的勸阻就停下,她面上笑意更濃,說時遲,那時快,幾乎就是眨眼之間,老者忽然覺的額前一涼。

    等他反應過來,前額上已經抵了一把冰冷的槍。

    “我爹死了不假,陸家沒兒子也是真的。”

    陸沅君給槍上膛,動作熟練,像是早已練習過無數次一般。

    “可並不代表我娘倆兒就任人宰割了吧”

    老頭子對上陸沅君那雙勾人的桃花眼,不知怎麼就跟陸司令的大小眼兒重合起來。

    方纔還覺得指不定是陸夫人偷人才生出這般模樣的閨女,而今一瞧,陸家小姐身上還真有陸大頭的影子。

    起碼這股子膽大妄爲的野,換了尋常人便做不出來。

    然而陸沅君的槍口並沒有讓對面的老者屈服,老頭子咧着嘴,說話時陸沅君能清晰的看到他舌苔上的綠色。

    “小丫頭,你嚇唬誰呢。”

    老爺子根本不怕,若陸小姐真敢開槍殺人,他今日就算是死,也值了。

    他甩了下頭,垂在身後的辮子打了個轉,纏在了脖子上。

    “要是不敢開槍,就收拾好嫁妝,等着花轎上門吧。”

    陸沅君面上一僵,她的確不敢開槍,殺人哪有說的輕巧。就算是敢,槍裏也沒有子彈。

    都說橫的怕不要命的,陸沅君今日還真是遇上對手了。

    但此時此刻是不能慫的,只要她稍稍顯露一分怯懦,日後連叫花子都能踩陸宅的門檻了。

    只見陸沅君鎮定自如,正待繼續放狠話的時候,門外傳來了一陣騷動。

    陸沅君拉長臉,右手穩穩的握着槍,轉頭朝門外看了過去。

    難不成父親手底下那些團座們,眼下就打算撕破臉皮來欺負她母女了

    耳邊傳來踢踢

    踏踏的聲音,這聲音辨識度極高,是丘八們的皮鞋底子踩在地上時發出的。

    視野中出現了一隊扛槍的大兵,踢翻了院落中一口又一口的紅木箱子,誰家的小廝敢上來攔,立刻便被槍口頂住。

    陸小姐手中的槍或許沒什麼威懾力,可若是被穿着軍裝的人用槍指着,腿是立刻便會軟的。

    一個身量高大挺拔的男人快步走了進來,因着他逆光前行,陸沅君一時竟然沒有看清他的臉。直到來人進了屋,停在了她的身邊,陸小姐才認出了他。

    正是前幾天連個消息都沒留便離去的封西雲。

    封少帥從腰間掏出了自己的佩槍,撞開了陸沅君的那一把,抵在了老頭子的前額上。

    “你猜我敢不敢開槍呢”

    方纔對着陸沅君還一副不怕死模樣的糟老頭子,這會兒腿軟了不說,怕是隻要封西雲再多說一句話,就要尿褲子了。

    陸司令佔了運城十餘年,城中無人不識。可陸司令畢竟是扛大包的出身,眼界短淺,佔了運城之後便沒在擴大自己的版圖。

    封家的老帥就不一樣了,是早些年的官派留學生,胸懷大志。帶着軍隊走過了華夏的大半版圖,若不是他得了花柳病,指不定過幾年都當上大總統了。

    故而封家父子的名聲要比陸司令更大些,加上這幾年封西雲隔三差五的上報紙,運城人對他幾乎是無人不識。

    聽聞封少帥鐵血手腕,老頭子可不敢在封西雲面前造次。

    當即雙手舉過頭頂,偷偷的往後挪動步子:“天下哪有少帥不敢做的事呢”

    封西雲的槍追了上去,仍舊抵在老者的腦袋上。

    環顧了堂屋內一週,他挑了挑眉頭,開口道。

    “諸位,凡事總有先來後到。”

    封少帥眼神冰冷,帶着上過戰場的人特有的絕情。

    “陸伯父在世時,已經將沅君許給我了。”

    頓了頓,後頭的話幾乎從封西雲咬緊的牙關了蹦出來的。

    “興許是弔唁會上我沒有說清楚,讓諸君身後的那些人起了誤會。擡着你們的東西回去,跟他們說說明白。”

    封西雲收回槍,將其別回了腰間的槍套裏,站在了陸沅君前面,將她擋在了身後。

    “天色不早,諸位可要留下喫飯”

    雖說的是問句,可但凡長了眼睛,長了耳朵的,也沒有誰敢答應留下。

    於是不久前氣焰囂張的豪紳們,此刻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一樣,拽着自己的兒子侄子就往門外跑。生怕慢上一步,就被傳說中鐵血手腕的封西雲給一槍崩了。

    才一會兒的功夫,屋內便空了。那舌苔鼻孔綠油油的父子,也連跑帶爬的離去。

    封西雲見着衆人離去,收起了面上的冷漠,轉過身來邀功一般的看向陸沅君。

    “嚇着你了”

    不等陸沅君回答,陸夫人先走了上來,雙手拽着封西雲,可勁兒的晃了幾下。

    “嗨呀,西雲你來的剛剛好。”

    封西雲順着丈母孃,任由她晃着。

    陸沅君把母親拽了下來,面上表情沒有絲毫的鬆動。

    “你真的會開槍麼”

    方纔那糟老頭子,恐怕是被父親手底下的團長授意。但真要論起了,卻也罪不至死。

    都說如今的司令大帥們不把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陸沅君對上諸多來求親的人沒有畏懼,可持槍的封西雲卻叫她害怕。若那老頭子強硬些,封西雲是不是就真的開槍了

    眼前看起來正義凜然的少帥,以救美的姿態出現不假,但這身軍裝內裏,藏着的究竟是英雄,還是殺人不眨眼的狂魔呢

    陸沅君想的太多,感動的也就少了。

    封西雲被她一問,愣了愣神。然而表情纔不過僵住一瞬間,便又軟了下來。

    不止陸小姐受過教育,他封西雲也是留洋回來的新式青年,壓根兒不是陸沅君想象的那種少帥。

    眉眼之間滿是柔情,封西雲再次將槍從腰間拔出,槍托用力在掌心一撞,封西雲把彈夾拿了出來,遞給了陸沅君。

    “沅君哈尼,沒子彈的,我嚇唬他。”

    望着空空如也的彈夾,陸沅君神色放緩,連那句哈尼的稱呼也沒有拒絕。

    封西雲收好自己的槍後,又接過陸沅君手裏那一把。用同樣的姿勢撞向掌心,彈出彈夾。

    “我與你一樣。”

    他想要展露出自己與陸小姐更多的相似之處,然而出乎封少帥意料的是,陸沅君槍中的彈夾不是空的。

    裏頭的子彈填滿了。

    “”

    手上的動作僵住,這回換封西雲愣了。

    陸沅君見狀歪過頭,看向了陸夫人。

    “娘”

    陸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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