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沅君放開小廝,快步朝着堂屋走去, 大力一腳踹開門, 衝着黑壓壓的屋子扯長嗓子喊了聲。
“娘”
陸夫人聽到閨女的聲音, 抱着故去陸司令的大頭照片走了出來,歪着腦袋問:“怎麼了急急忙忙的,可還有個姑娘的樣子。”
明明也是讀過書的人, 怎的這脾氣跟她那死去的爹一個樣。就算是村裏大字不識的小腳丫頭, 也沒有哪個姑娘和陸沅君一樣野的。
陸沅君見母親出來, 把彈夾往桌上一拍,氣鼓鼓的坐了下來。一顆子彈因着衝撞, 從彈夾裏探出,骨碌碌滾落到了地上。
因着屋內用的是老式的窗戶紙, 而非透光的玻璃,即便白日也仍舊暗的很。
聽見子彈掉落在地上的動靜,陸夫人嘴角勾起笑意,一臉得意湊近了自家的閨女, 坐在了她旁邊的位置。
“怎麼樣娘是不是幫你大忙了”
幫忙
陸沅君把今日的事與親孃說了一遍, 講到她用槍指着季泉明的時候, 還有些後怕。
“娘,幸虧我當時沒開槍啊”
要不然身上可就揹着人命了, 還幫忙呢, 你這分明是害我呀。
誰知陸夫人聽完, 斜了一眼自家的閨女,膽小如鼠,比起你爹可真是差遠了。季泉明那樣的人,若真是開槍倒好了,以絕後患。
陸沅君見母親沒有反思的趨向,把桌上的小槍收回了包中,嚴肅道:“您以後不要給我上子彈行不行啊”
陸夫人對此不置可否,放下了陸司令的大頭照片,起身把房門關上,靠在門上對陸沅君道。
“一會兒封家的少帥還要來,近幾日你父親的那些部下蠢蠢欲動,爲了保下咱這家業,你說什麼也不能胡來知道麼”
陸沅君聽了冷哼一聲,別過頭去,不回母親的話頭。
陸夫人追上前,停在了女兒的身邊,雙手按在了陸沅君的肩頭。
“萬事且先順着他,只當爲了這個家,爲了咱孃兒倆。”
陸沅君擡頭,瞧見了母親的神色焦慮,是再多的金銀首飾都無法遮擋的心虛與慌張。陸宅沒了父親,就是懸在餓狼前頭的一塊肥肉,誰都能上來咬一口。
母親一介婦人,手中無兵無權,想要護住可就太難了。
好在封西雲趕在這個時候來趟渾水了,不管那人藏着什麼心思,都得抓住了,藉着封家的勢力,保住陸司令留下的這份家業。
“娘”
陸小姐的聲音軟了下來,扣開了落在她肩頭的手,起身將位子讓出來,扶着母親坐下。
她半蹲下來,靠在母親的膝頭,雙手握着母親的手,低聲道。
“我今日出去尋了份教書的工作,薪資二十銀元一個月,夠咱娘倆過日子了。”
陸沅君用下巴蹭了蹭母親的手,試圖安慰近日情緒不佳的母親。
“這些東西,他們要便拿去父親讓我上學,如今學成歸來我也能養您,定不讓您受一分苦難。”
陸夫人抽回手,覆上了女兒的額頭,長長的嘆了口氣。
“你是不是以爲娘貪戀富貴”
陸沅君還未作答,但眼神出賣了她,她的確有那麼一丟丟的心思,以爲母親是在貪戀榮華。
然而陸夫人聲音顫着開了口。
“我認識你爹時,他還是碼頭上扛大包的苦力。你外公家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小有資產。”
回憶起了當年的事,陸夫人的眉心舒展了幾分,輕輕的用指尖給女兒理着凌亂的髮絲,目光癡癡的望向了那張黑白的大頭照片。
“你爹那會兒什麼都沒有,娘不還是跟了他”
陸夫人拉着女兒起來,指着照片讓她瞧。
“他從一窮二白,到如今家財萬貫,你可知這錢是怎麼來的”
陸沅君搖搖頭,說實在的,她懂事之後一直在外求學,對父親的事一知半解。
“你父親說不會讓我們娘倆過苦日子,要讓你我享福。這些都是他把腦袋別再褲腰帶上,日夜刀尖舔血,受了數不清的傷,拼了命才掙下的。”
陸夫人咬牙切齒的往門外望去,彷彿門外站着便是豺狼虎豹。
“而今他屍骨未寒,我怎麼能讓那些混賬東西把這家業搶了去”
陸沅君聽了這話一愣,環顧了一週,似乎沒有預想到母親是這樣的想法。自己思量事情還是太過簡單了。
陸夫人的話沒有說完,頓了頓繼續開口。
“再說了,他們搶了你父親的東西要做什麼”
目光直視女兒,陸夫人等着她的回答。
陸沅君就算沒有讀過書,也知道那些人搶了父親的家業去要做什麼。無非就是變賣充軍,搶地盤,打仗,殺人而已。
“讓他們拿着你父親的東西去做殺孽,你就忍心麼”
陸夫人的聲音猛的擡高,似在質問一般。
一句話,讓兒時的一樁舊事猛的撞進了心頭。
那時她纔不過幾歲的年紀,出門走路尚要人牽着纔行。陸司令從戰場歸來,帶着女兒去縣城的飯莊裏下館子,叫了三盤白切雞肉。
給閨女要了兩瓶荷蘭汽水,自己倒了杯酒小酌着。
“你爹我小時候,覺得這是天下最好喫的。”
陸沅君嚐了一口,覺得不過爾爾。
陸司令笑笑也不說話,自己一個人吃了大半,剩下的打包帶了回去。還叫了不少,送到了碼頭上,給曾經一起扛大包的人開葷。
“老子請你們喫白切雞”
過往的路人以爲陸司令囂張跋扈,然而並非如此,他沒發跡的時候就這樣講話,發跡之後也一如當初。
升官發財換老婆,這是華夏男人的通病。可陸司令到死都只有陸夫人一位妻,不去衚衕裏的窯子,也不去河上的畫舫,甚至連戲班子都不去。
陸沅君在碼頭上聽到那些苦力調笑,爲何父親不換個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