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竹林頌:嵇康傳奇 >第36章:靜夜舞琵琶,深閨學雅詩(下)
    原來,這阮咸乃陳留尉氏人,是阮籍的侄子。陳留阮氏是一個大家族,其中不乏富貴顯赫之人,住在路北的高門大戶之中。而阮籍與阮咸兩家都不甚富裕,住在路南的低門矮戶裏。阮咸的姑母嫁給了一個大戶人家,去年底回家省親,隨身帶了一位胡婢爲侍,便是素黎姑娘。她原本只有姓氏沒有名字,人們都喚她爲“素黎”。

    阮咸初見素黎,便被她的異域風情所吸引,但兩人平日裏並沒有太多交流。直至一日阮氏合族宴飲,姑母命素黎在席間用琵琶彈奏了一曲平沙落雁,聲動全場,豔驚四座,也同時叩響了阮咸的心扉。

    他自幼愛彈琵琶,不但喜歡作曲彈奏,更對琵琶的製作工藝多有研究。琵琶這種樂器,自秦漢從遊牧民族傳至中原之後,便成爲了一種比較流行的樂器。琵琶本是馬上彈奏之物,形狀較爲嬌小,稱作“批把”。相傳,漢武帝有位公主要遠嫁他方,爲了排解女兒的思鄉之愁,他命人蔘考“批把”的樣子,做成形狀似滿月的琵琶送給她,一是爲了讓她紓解心緒,二是以滿月之狀暗喻“明月高懸,遙寄相思”之意。

    阮咸鑽研製琴之術,將琵琶改造爲直柄圓形,四弦十二柱,豎抱彈奏,形似月琴。人們爲了紀念他,將這種琵琶稱作“阮”或“阮咸”,這都是後話。

    卻說他也曾聽人彈過平沙落雁,但覺得此麴生澀刻板,缺乏張力。而那日聽了素黎的演奏,他才豁然了悟曲中的深刻滋味。鮮卑爲馬上游牧民族,平沙落雁本是從塞外傳至中原,素黎又是遠離家鄉的女兒身,最能體會昭君的心境,所以此曲從她指尖淌出最爲契合不過,端的勾魂攝魄,妙不可言。

    散席之後,阮咸留住素黎,請她在院中合歡樹下彈琴。兩人因同愛琵琶成爲知音,漸漸互生愛慕之心,常私會於合歡樹下,一個輕彈琵琶一個翩然起舞,毫不在意他人目光,如一對仙侶般逍遙自在。琵琶多爲滿月之形,彈奏琵琶被雅稱爲“攬月入懷”。阮咸見她沒有閨名,便贈她一個“月”字爲名。

    阮咸與素黎月定情之後,便將此事告知了姑母,求她把素黎月留下來,日後娶之爲妻。沒想到姑母聽了竟二話不說,一口答應下來。他二人本以爲此事已板上釘釘,誰知後來的變故卻令人始料未及。

    原來,阮咸的姑母並非真心答應了他,只是表面敷衍心裏卻另有打算。她一是認爲阮咸不過一時興致,等過了這股新鮮勁便不會再將素黎月放在心上。二是覺得他二人身份門第有別,阮咸雖非出身富貴高門,但陳留阮氏極有名聲,是響噹噹的書香門第,豈能娶一個胡婢爲妻所以,昨日姑母趁着阮咸爲母親服喪,偷偷將素黎月塞進馬車,帶回家去。

    素黎月豈肯離開阮咸,那人已是她在中原唯一的牽掛,離開他剩下的日日夜夜該如何度過她趁主人家停車休息之時,偷偷從車上溜了下來,一路躲躲藏藏往回跑去,直跑了半日實在體力不支,倒在嵇康馬邊。

    阮咸那時正在招待前來弔唁的賓客,待知道姑母離去之時已是午後時分。他心裏一驚,前前後後找了一遍,皆未見素黎月的身影,便知姑母是在騙他。一想到要與她從此分離,一顆心登時如破了一個大洞,寒風吹來,穿心入肺。他顧不得正在守喪,見門外拴着一匹不知哪位客人的駿馬,翻身騎上急追而來,直至在茶鋪遇見嵇康三人。

    “好個攬月入懷仲容,我真羨慕你們。”向秀唏噓道。

    “你二人私定終身,此去將如何對家中交代”嵇康不由替他二人發愁。

    “無論他們如何幹涉,我與月兒之事,當由我們自己做主。”阮咸不以爲意,他與素黎月既已約定今生,何需再去管那些世俗眼光,流言蜚語

    嵇康與向秀見他如此堅定,皆心生敬佩。人生在世,有幾回能從心而欲,放手一搏,只爲知己,不問流言向秀以爲他能做到,卻因世俗偏見與芊芊生死相隔。嵇康也以爲自己可以做到,但卻陷入友情與愛情的紛爭之中,兩難割捨,痛苦糾結,終致因疑生怨,枉度華年,險些失去一生的真愛。他沉吟靜想,一番頓悟,不由緩緩吟出:

    流俗難悟,逐物不還。至人遠鑑,歸之自然。

    生若浮寄,暫見忽終。世故紛紜,棄之八戎。

    澤雉雖飢,不願園林。安能服御,勞形苦心。

    身貴名賤,榮辱何在。貴得肆志,縱心無悔。

    “好,好個貴得肆志,縱心無悔俗世繁華不過是過眼雲煙,苦苦追求只能忘卻自身。待回過頭來除了一座孤墳,寥寥寸草,還有何物相伴”阮咸撫掌高贊。四人直飲到夜靜更深纔回房而眠。第二日,阮咸帶着素黎月別了嵇康、向秀,兩人共騎一馬迴轉家中。

    嵇康與向秀策馬回頭,復向洛陽而來。待進入洛陽城時,距沛王大宴賓客還有三日。二人找了間客棧住下,便急急到沛王府而來。向秀知

    嵇康此時不宜太過顯山落水,便自告奮勇謊稱是紅荍的遠方表哥,給門房遞上字條。那門房因與鍾會私自藏信之事,被曹璺暗中狠斥了一番,再也不敢隱瞞不報,將字條速速命人交給紅荍。

    紅荍正與曹璺在書房習字,自上次從山陽歸來之後,她便整日裏纏着曹璺讀詩學字,也不知爲的什麼。因她曾是曹璺伴讀,頗識得幾個字,所以此時學起來並不算難。她熟知“綠綺”古琴的典故,知道當年司馬相如就是手操此琴迎得佳人芳心,與卓文君終成眷屬,遂找來曹璺的司馬相如賦集來讀,今日正讀到鳳求凰一篇: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亭主,你與嵇公子便如卓文君和司馬相如一般,才子佳人,琴瑟和絃,令人豔羨。”紅荍抄罷此詩,托腮嘆道。

    “呸呸,嵇公子纔不是司馬相如他用情專一,矢志不渝,豈是司馬相如那等薄情寡義之人可比”曹璺嗔道。

    “薄情寡義他不是與卓文君終成眷屬了麼”紅荍並不知司馬相如後來對卓文君感情冷淡,二人險些夫妻情絕之事。

    “哼,那司馬相如本是一潦倒書生,幸蒙文君不棄,爲了他私奔在外,當壚賣酒,寒衣冷食,何其堅貞本以爲找到一位才高志遠的良人,卻沒想到司馬相如日後一展抱負成爲殿前紅人,便開始留戀長安的繁華,將文君拋諸腦後。文君得知他將娶新人,悲憤而作白頭吟與之相絕,這纔打消了他納茂陵女爲妾之念。此等男人背信忘義,只能共苦,不可同甘,雖後來將文君接入長安,但兩人之情早已不復當年。”曹璺將故事原委細細道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