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竹林頌:嵇康傳奇 >第44章:歷難終結髮,險遇觀虎人(下)
    卻說曹爽鬥虎之事,嵇康方纔從太學生口中已經聽聞,覺得他此舉不過是譁衆取寵,彰顯威懾,本不想去湊熱鬧。但此時見王弼如此有興致,只好隨他一起去看看。兩人一同來到宣武場,只見一個用柵欄圍住的圓形場子裏,一隻花斑猛虎被困在當中,兩個全身盔甲的武士一左一右,正拿着刺刀與虎相搏。說是鬥虎,但這老虎早已被砍掉了爪子和獠牙,入場時就已傷痕累累,面對武士的尖刀只有招架之功沒有反擊之力,猶自絕望地嘶吼着。觀看的人將場子圍得水泄不通,他二人只能遠遠看着。

    曹爽坐在高臺之上,滿面得色地看着場中的搏鬥,一會兒對身旁站着的兩人低語幾句,一會兒對着場上指指戳戳,一副指點江山的架勢。嵇康仔細一瞧,曹爽左邊之人是何晏,而右邊的則是那強霸民女的丁謐。三人皆是一副志得意滿,不可一世之態。

    嵇康皺起眉,忽聽場上一片驚呼之聲,圍觀的衆人跌跌撞撞,邊叫邊往兩旁逃散。舉目望向場中,那隻花斑猛虎困獸猶鬥,拼死一搏,已將一個武士踏死在地,尾巴朝另一武士疾掃一下,卯足了力氣朝柵欄撞去。被扎得死死的柵欄就這樣生生被老虎撞出一條血路,圍觀之人嚇得魂飛魄散,四處奔逃。倖存的武士躲過一襲,舉着刺刀追上前去,在虎背上連扎兩刀。老虎雖痛但卻毫不放過生的機會,猛地一躍從柵欄中翻出,一路踩踏着人羣朝曹爽的高臺撲來。

    再看曹爽,早沒了方纔的氣勢,由何晏、丁謐護着戰戰兢兢地躲在一羣親兵之後。親兵嚴陣以待,準備將老虎擊斃。

    嵇康抓起王弼的袖子,與他一同往人少之處撤離。正在此時,又一陣尖叫響起,二人回頭看去,只見那老虎漸漸疲累,腳步越來越慢,眼看就要支撐不住壓倒在旁邊之人身上。老虎近旁的人皆嚇得癱軟在地。唯獨一個紫衣少年神色鎮定,閃身躍到老虎一側,趁它搖搖晃晃之際拔出腰間佩刀,一刀插上老虎咽喉。老虎已是強弩之末,受此重創立時倒地,爪子卻將少年掃翻在地,隨後終於撐持不住,趴在地上漸漸沒了生息。

    曹爽見老虎已死,整整衣冠,揮退親兵,命人將紫衣少年帶到面前,問道:“老虎施威,衆人皆懼,你爲何不躲”

    “躲之不過,只能一搏。”少年朗聲道。

    “好,年紀輕輕勇氣可嘉,報上名來本將軍重重有賞”

    少年擡頭看了曹爽一眼,笑道:“在下微名不足道,只想奉勸大將軍一句。猛虎雖失爪牙,雄風猶在。困獸之鬥其勢更甚,豈能就此作壁上觀”說完對曹爽施了一禮徑自走開。

    曹爽本欲發作,但看衆人皆仰望着他,只得一揮手道:“今日就到這裏,散了吧”言畢與何晏、丁謐二人便要離開。

    丁謐無意識地掃過臺下衆人,忽然看見人羣中的嵇康,想起了當初洛陽城中的恨事,眉間一挑,對曹爽道:“大將軍,我見過那個少年,是個太學生。喏,他的先生就在那邊。”說着用下巴指了指遠處的嵇康。

    “哦”曹爽向嵇康看去,知道他是長樂亭主的夫婿,新拜的中散大夫,虎目一眯道,“這不是新任的中散大夫嘛,你叫什麼來着”

    嵇康略一拱手:“在下嵇康。”

    “你教的學生不錯嘛,膽子夠大。”丁謐在一旁吹起涼風。

    “哪裏,對着畜生他算有些膽量,但若是對着王法,他的膽子卻比不過大人。”嵇康回敬道。

    “你”丁謐被噎了一下,也不着急,將話鋒一轉,“今日大將軍鬥虎爲戲,可謂有驚無險,化險爲夷,足見大將軍英明神武,威懾衆生。憑你是人還是畜生,都要拜倒在大將軍腳下。”

    曹爽頓覺找回幾分顏面,心裏十分受用,向前踱了幾步:“嵇中散,你那學生說猛虎雖失爪牙,雄風猶在,不知是在長誰家志氣。你倒說說看,今日之事當作何講”

    “在下的看法與他一樣。大將軍以爲斬斷了虎爪便可勝券在握,豈知虎威一抖其勢難料,若不加防範,只怕禍事就在旦夕。”嵇康直言不諱。

    曹爽十分不悅,哼道:“果然什麼師傅帶什麼徒弟。你們這幫迂腐文人懂什麼國家大事”他橫眉打量着嵇康,忽然覺得似乎在哪見過:“我好像,早先在哪見過你。”

    嵇康微微一笑:“大將軍日理萬機,豈會記得舊事。在下之志猶未改,只可惜大將軍早已失了當年的心境。”

    他初進洛陽城時,在司馬門外曾幫曹爽言激司馬昭,解了一時之圍。那時的曹爽還是城門校尉,對世事尚有敬畏,也懷着一顆拳拳報國之心。若他還是那時的曹爽,嵇康又豈能不願披肝瀝膽,爲其獻謀獻智只可惜,這位權勢滔天的大將軍早已忘了明帝託孤之重,更忘了自己最初的志向,墮入名利的無間地獄。

    “大膽嵇康,竟敢對大將軍不敬”丁謐尋到機會,立即發難,“大將軍,此人目中無人,言辭放肆,應該立即拿下問罪”

    曹爽尋思着嵇康的話,模糊記起多年前司馬門之事,哼笑一聲,譏諷道:“此一時,彼一時。當初有人做事不留名,一副無慾無求的清高姿態,現下不也攀龍附鳳,頂着大夫的頭銜招搖過市”

    嵇康聽了只是淡笑,並不答話。

    丁謐繼續煽風點火:“這些酸腐文人,豈知大將軍的雄心壯志不如早點抓起來,落個耳根清淨。”他步步緊逼,想趁熱打鐵將嵇康辦了,好解心頭之恨。

    此時,在一旁一直未發話的何晏,

    走上前道:“大將軍,陛下還在宮中等着,我們”

    曹爽聽了丁謐之言,正欲發作,卻見何晏上來岔開話頭,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雖說何晏因當初之事,對嵇康頗存嫉恨,但他是曹操養子,與曹林不僅有兄弟之份,且他娶的便是曹林的親妹妹金鄉公主,論輩分嵇康該當喚他一聲“姑父”,有這層關係在,他也不能袖手旁觀,所以纔出言解圍。

    曹爽不想拂了何晏的面子,也知道嵇康乃沛王曹林之婿,不好將他如何,只得不耐煩道:“罷了罷了,好好的興致都被爾等破壞了,真是掃興之至”一甩袖,率着衆人浩蕩而去。

    嵇康目送他大駕離開,回身對王弼苦笑一下。二人正打算離去,卻聽人道:“二位先生留步。”

    說話的正是那位紫衣少年,他並未走遠,一直聽着曹爽與嵇康之間的對話。“先生方纔之言,真是痛快淋漓”

    嵇康笑道:“今日在太學,我見你對鬥虎一事嗤之以鼻,怎麼卻來了”

    “先生一向不喜湊熱鬧,怎麼也會在此”紫衣少年狡黠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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