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竹林頌:嵇康傳奇 >第65章:廟堂風聲唳,江湖筆下疾(上)
    卻說司馬師升任大將軍之後,朝中局勢發生了十分微妙的變化。原先司馬懿在世時,威名雖可震懾世人,殺伐決斷不在話下,但他一生效力曹魏,朝中有許多門生故吏、親朋好友。從前曹魏中興時期,這些門生故吏也並非如今日這般涇渭分明,黨爭派系並不明顯。正如夏侯玄在司馬懿死時嘆息說:“此人活着時,尚可念在世代的交情善待我等。但人走茶涼,司馬師、司馬昭兩兄弟上臺後,便絕不會再對我等有半點姑息了。”

    夏侯玄的預見很快得到了應驗,司馬師在一邊鞭屍王凌、令狐愚,一邊宣揚忠孝仁義的同時,也加快了對曹氏忠臣的肅清。爲了避免曹彪之事再次發生,他下令將曹魏所有親王拘捕起來,軟禁在鄴城銅雀臺,派人嚴加監視,不準親王互相來往,沛王曹林也在其中。

    在對待名士上,司馬師將目光對準了名滿天下的“竹林七賢”,最爲關注的便是阮籍和嵇康。阮籍身爲陳留阮氏,名門望族之後,一舉一動都牽扯整個大家族的興衰,雖萬般不願,但迫於壓力還是被司馬師召至帳下,擔任從事中郎。司馬師定要徵召阮籍的原因,一是看中他的才學,二則是由於他名士的身份。有他呆在自己陣營,就算什麼也不做,也算贏得一籌。

    然而,嵇康卻一直行蹤不明。他的身份比阮籍更加敏感,作爲曹氏姻親,他究竟心向誰家,是司馬師一定要弄清楚的問題。司馬師手腕強硬,容不得他人違逆,便心生一計,召來司隸校尉何曾商議,準備拿阮籍做一番文章,來試試嵇康的真心。

    這司隸校尉何曾,字穎考,表面寬厚仁慈,道貌岸然,實則貪婪奢侈,心胸十分狹窄。因爲嫉賢妒能,所以經常打着推崇孝悌禮教的旗號來彈劾他人。看起來正氣凜然、高風亮節,實則是司馬師養的一條狗。

    自得了司馬師之命,何曾便在朝中大肆渲染,將嵇康、阮籍等七人所崇尚的逍遙灑脫、親近自然之風,樹成了不守禮教、傷風敗俗的靶子。

    再說阮籍,他自來到司馬師帳下,還與往日一樣,每天喝得七葷八素,不辨東西。平日裏無事也便罷了,可就連司馬師議事、宴飲之時他也照樣我行我素,一身醉態,常常還未等問到他便已醉得東倒西歪,不省人事。近日衆人懼怕何曾糾察彈劾,皆謹言慎行,不敢逾矩。唯獨阮籍一人還是老樣子,不但滿身酒氣,甚至連官服也穿戴不整了。

    這日,司馬師召集衆人議事,何曾早早便來到議事廳,雖是坐着飲茶,眼神卻不離衆臣,暗中監察着他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等了半餉,司馬師一身戎裝到來,虎目環視衆人,道:“近日穎考宣講孝悌忠信禮儀廉恥八義,不知諸位有何心得”

    “孝悌忠義乃立身之本,禮義廉恥乃處事之道,大將軍命何大人開設講壇,宣揚正道,教化世人,實乃朝廷之幸,萬民之福。在下曾去太學聆聽教誨,何大人引經據典、滔滔不絕,真乃學貫古今,令在下受益匪淺,受益匪淺”一位文官首當其衝,起身稱讚,聽得何曾好不受用。

    “是啊,大將軍文治武功,當世無雙。那馬隆爲令狐愚收屍,本是死罪。將軍寬宏大量,感念其忠義,非但沒有處罰,反而上疏封賞,如此襟懷可爲天下表率”又一武官阿諛道,說得司馬師也飄飄然。

    正在氣氛融洽之時,阮籍一搖三晃,姍姍來遲。身上酒氣熏天,想來許久都未沐浴更衣,頭髮胡亂挽了個髻,官服也破皺不堪。許多人忍不住以袖掩鼻,避之不及。阮籍也不看衆人,搖搖晃晃來在司馬師面前,附身拜道:“見過大,大將軍”司馬師一見,黑下臉來。

    何曾見時機已到,立刻上前發難。他一指阮籍,義正言辭道:“今日大將軍召集議事,衆人皆謹守禮儀,準時到來,唯獨嗣宗你非但來遲,而且衣冠不整,一身酒氣你這樣放縱胡爲,不遵禮法,毫不將大將軍的教誨放在眼裏,真是傷風敗俗,無法無天“他斥完阮籍,又對司馬師道:“您以忠孝治理天下,滿朝文武誰人不服。可這阮籍素來行爲放縱,違背禮制。您寬容大量,一直包容與他,可他不但不痛改前非,反而變本加厲,視禮法如無物,這樣的人如果不嚴加懲處,只會擾亂視聽,污染華夏,若世人都學着他這般放蕩行徑,成何體統大將軍您的仁政又該如何推行”

    司馬師臉色愈加陰暗,卻不迴應,只是鐵着臉瞪着阮籍。阮籍似乎並沒察覺自己身處險境,仍是一臉醉態,大着舌頭對何曾道:“在,在下呃酒蟲上腦,不甚清醒,不知穎考所說的孝悌忠義,禮義廉恥是爲何物,還請賜教”說着衝何曾深深一揖,一副虛心求教之態。

    何曾見他非但不認罪,反而假裝喝醉地請求賜教,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道:“虧你出身名門,想當年爾父阮瑀位列建安七子,提筆成文,倚馬可待,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都說虎父無犬子,怎麼到了後輩身上,連最起碼的忠孝禮儀都不懂了我聽說,你那侄子阮咸,母親大喪期間,竟然爲了一個胡姬連靈也不守,騎着前去弔唁的賓客的馬追出幾裏地,還與那胡姬私定終身。母喪未完便行男女之事,真是聞所未聞莫非,你們陳留阮家的子弟都是這等無禮悖逆之徒”他平素裏對阮咸之才就又妒又恨,今日正好把阮咸的事也翻出來,將這叔侄倆一併打壓下去

    話一出口,旁邊立刻有人表示贊同,建議懲處阮咸。何曾見有人幫腔,又道:“大將軍,阮籍之侄阮咸在母喪之際與胡姬私通,是爲不孝。不孝乃大逆,當處以重罪,以正視聽”

    司馬師聽到這有了表情,挑眉一笑,擡起眼皮道:“嗣宗,此事可屬實情”

    阮籍眼皮子也不擡,毫不在意道:“大將軍素知在下喜好雲遊,不問家事,連小兒什麼時候換的牙都不知道,哪有閒工夫去管阮咸那小子。”

    “休要狡辯你曾與阮咸、嵇康等人在竹林周遊數月,朝夕相對,怎會不知此事”何曾逼問道。

    “我等聚在一起,不過是飲酒談詩,縱情山水罷了,並無其他。”阮籍翻了個白眼

    ,將手一抄,不欲再辯。

    “哦只是遊山玩水那麼簡單我還聽說,你那好友嵇康與夏侯玄等人過從甚密,莫非你們在一起是談論什麼不可告人之事”何曾又拋出一句,可謂陰毒之至,但也正中司馬師下懷。

    本以爲阮籍會方寸大亂,誰知他仍是一副醉態,閉着眼,渾作不聞。

    “以爲裝醉就可以矇混過關麼大將軍還在這裏,容不得你這般目中無人”何曾見他不吱聲,更不饒人,上前便要去推阮籍,卻被一人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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