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竹林頌:嵇康傳奇 >第109章:途聞思舊賦,相憶邈河山(上)
    公元263年秋,司馬昭派鍾會與鄧艾出兵伐蜀,鍾會與姜維在劍閣對峙,而鄧艾則偷渡陰平攻佔蜀漢,在當地寬恕降將,安撫百姓,建立奇功。鍾會爲了搶佔頭功,篡改鄧艾上表給司馬昭的書信,誣陷他居功自傲、意圖謀反,鄧艾與其子鄧忠皆被殺害,軍權全部落入鍾會之手。而此時,姜維爲了存續力量,假意投降鍾會。鍾會認爲時機已到,羽翼已豐,便準備起兵自立。

    郫江冬日的清晨,薄霧沉沉,寒風凜冽。冰封的江邊司馬芠一襲薄衫,面對鍾會手中冷利的長劍,神情解脫。鍾會率軍伐蜀之時便將司馬芠帶在身邊,名爲夫妻難離,實則作爲人質。如今他要起兵自立,司馬芠便再留不得。

    “當初,是你派人刺殺袖兒的,對麼”

    “是。因爲她和我一樣,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不,她與你不同,她懂得什麼是愛。”

    司馬芠輕輕笑了:“那你懂麼,什麼是愛”

    “曾經我以爲我懂,但我現在明白,那只是一種慾望,一種執念。可僅僅是幻想得到它就已使我不能自拔。就像此刻面對至高無上的權力,我依然無法放棄追逐。”

    司馬芠又是一笑:“沒想到,你竟有這等自知之明。”

    “自知,卻終不能自制。這就是我的宿命。”

    “而我的宿命,早在嫁與你那天便已註定。芠,江邊之草,可惜現下還是冬天,終究看不到了。”

    “待到春來,我以芳草祭你。”

    司馬芠點頭,繼而輕嘆一聲:“我還是做不到嫂嫂那般,毫無怨恨的去死。”她直面他的利劍,最後問道,“權力究竟有多好,能讓你和哥哥們付出一切”

    鍾會輕吻一下她冰冷的額頭,舉劍刺穿心口:“權力,會讓人發瘋。”

    次日,鍾會宣佈起兵討伐司馬昭。蜀軍降將連蜀地尚且不願拼死奮戰,皆不願相從,而魏軍也因長途跋涉疲累不堪,人人思歸。連年征戰已將兵士們的鬥志消磨殆盡。而就在此時,還有人向鍾會獻計,勸他將牙門騎督以上的官吏全部處死,以威懾衆人。更有人散佈謠言,說鍾會已經暗中命人挖好萬人坑,要將不願跟從他起兵的將士全數坑殺。鍾會對下一向嚴酷狠辣,謠言在軍中快速發酵,本就不願再戰的將士們羣情激奮。兩日後,幾萬憤怒的將士涌向城門,大軍譁變。

    鍾會與姜維還未來得及想好對策,便見兵將如怒潮般涌向帥帳,像從地獄裏捲起的火海烈焰,頃刻間將二人吞噬其中。大驚之下,鍾會連甲冑都來不及穿,抓起長劍與迎面而來的兵將廝殺。姜維也抽出寶刀,砍殺起來。二人身旁只有一百親兵護衛,根本寡不敵衆。

    血色巨浪中,鍾會與姜維背對而立,漸漸抵擋不住。

    姜維畢竟年邁,已身中數刀,到了強弩之末。他撐着搖搖欲墜的身體,看着向他撲來的一張張憤怒的臉,忽的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鍾士季,算無遺策,當世子房,這便是你謀劃多年的天下大計哈哈哈哈哈哈,這就是我興復漢室的宏圖大業”他狂笑不止,笑到最後漸漸變爲嗚咽。

    鍾會聽他狂笑,心中雖如翻江倒海,仍咬緊牙關,一聲不吭,拼死抵抗着。

    姜維卻已支撐不住跪倒在地,耳中忽然響起號鍾古琴的悠揚琴聲。

    號角何鳴鳴,鐘聲何錚錚。

    古來多少事,琴音爲君聽。

    “康兒是你害死了康兒”他舉起手中鮮血淋漓的寶刀,刺向鍾會的咽喉。鍾會聽他提起嵇康,腦中閃過二十多年前,他與嵇康、呂安在洛陽初見。三個風華正茂的少年,一樣的英姿勃發,一樣的潔白赤誠,如今卻已逝去如煙。

    “你曾說過,大丈夫一生要建功立業。我問你,你建的何功,立的何業” 那年在安豐津,嵇康曾這樣問他。

    “我只不過想得到一個愛人,一個朋友,一份光榮,爲何這麼難”

    “士季,我們從頭來過,好不好”

    “真的可以從頭來過”

    “只要你肯相信,一切都能從新來過。”

    “可是,我好怕”

    “不要怕,不管什麼狂風暴雨,都有我和你一起承擔。”

    “當真麼”

    “當真”

    閉上眼之前,姜維看見鍾會抓住他的手,狠狠將脖子送上鋒利的刀尖,血一下子噴薄而出。

    “叔夜,我們從頭來過”鍾會瞪大雙眼望着前方,倒落血泊。

    公元264年正月十八,鍾會與姜維死於亂軍之中。同年,司馬昭被封晉王,加九錫。受封之前他曾假意辭讓,暗地裏卻多次派人逼迫阮籍寫勸進表。阮籍一再借酒躲避,但爲了陳留阮氏一族的安危,最終只得應命。

    “拿去吧,你們想要的東西”阮籍將筆一丟,起身來到院中。

    司馬昭的手下捧着墨跡未乾的勸進表,歡天喜地而去。

    “去,把府裏的酒全部拿到院中來。”阮籍咳了兩聲,席地而坐。

    “叔父,您的身子不能再喝了”阮咸勸道。

    “去拿”

    阮咸不敢違拗,將大大小小的酒罈搬到院中。阮籍抱起酒罈,悶頭便灌。他一罈接一罈的喝,似在其中尋着什麼,半日間已將酒喝了大半。

    “爲何,爲何你不在”

    “叔父究竟在找什麼”

    阮籍從酒罈子裏擡起頭:“我在找酒蟲”

    “酒蟲”

    “對,酒蟲。”他說着,又打開新的一罈。

    天色漸漸變暗,有雪花朵朵飄落下來。阮籍抱起最後一罈,是埋了多年的會稽山老酒。喝了兩口,一片雪花墜入壇中,酒面泛起細紋,嵇康清俊無雙的容顏在其中隱隱浮現。

    “哈哈,你果真在這兒”阮籍抱着大笑道。

    “我嘛,就做一隻酒蟲,你何時想醉,便到酒罈子裏找我來。”

    “好,好,”仰天大笑數聲,他一口氣喝乾美酒,將酒罈子狠狠一摔,道,“叔夜,我這就來找你”說罷,一大口鮮血噴灑出來,濺紅了黑衫。

    “叔父”阮咸驚呼一聲,知道阮籍已經撐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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