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在一起超過一百二十斤的鐐銬在身,徐長厚就連日常挪動一下也相當辛苦。最讓他後悔的是,那顆褚萬強送進來的毒藥,終究還是給人拿走了。只不過,就算東西在他手上,千古艱難惟一死,他也不能確定,自己究竟有沒有吞下去的勇氣。
說來也滑稽,到了東都這麼多天,他竟是一多半日子都在這大牢中度過的,東都城中那許多名勝古蹟,他都不曾去過,皇宮大內更是沒有機會涉足。如今再想想那一晚上讓人用調虎離山之計輕易引開玲瓏閣的侍衛,自己突入其中擒賊先擒王拿住了高廷芳,本以爲十拿九穩,最終卻落入了那個陰險的圈套,徐長厚只覺得行前父親的忠告是那樣語重心長,只可惜他從來沒有放在心裏。
“你從小習文練武,想要文武雙全,可你骨子裏就是個武人,只認爲自己武藝高強就能一往無前,這是你致命的弱點。這次出使大唐,我在國主面前堅決反對,卻架不住那些推薦你的人。可你別覺得那些人便是好意,你此行若好便罷,若是出了什麼問題,爲父一世英名,就全都葬送在你手裏”
此時此刻,背靠着柵欄的徐長厚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苦澀的輕笑,隨即低聲呢喃道:“爹,對不起”
“現在說對不起,不覺得太遲了一點”
徐長厚眉頭一皺,卻彷彿絲毫不在意背後柵欄外頭的那個不速之客。被關進刑部天牢之後,他就敏銳地感覺到,相比大理寺那地方,這裏看管更加森嚴,但只要他一出聲就會立刻有人進來查看動靜,從來沒有例外,之前也先後有刑部郎中和都官郎中來奉命問過他,再加上刑部尚書薛朝那老辣的名聲,他並不覺得之前在自己身上鬧出那麼一件事後,如今還有人敢對他不利。
“閣下不會是特意來嘲笑我的吧”
“當然不是。”柵欄外頭的那人頭戴黑色連衣風帽,如若徐長厚轉身就會發現,對方和之前褚萬強到大理寺天牢中循循善誘他服毒時的裝扮如出一轍。此時此刻,這粗啞的聲音微微一頓,隨即就繼續說道,“明日你這案子就要開審了,所有當事人都會旁聽,據說就連衛南侯府的那場行刺未遂,也有人打算栽贓到你身上。順便再告訴你一個消息,南平之圍已解,楚軍退兵,令尊在朝中幾乎是千夫所指,危若累卵。”
徐長厚一下子渾身繃緊,他剋制住立時轉身問個究竟的慾望,竭盡全力保持冷靜:“你想說什麼莫非也是和之前那個蠢傢伙一樣,騙我自殺”
“當然不是。”柵欄外傳來了一個輕輕的笑聲,“徐大人你現在最恨的人是誰破壞你好事的韋鈺,還是偏幫高廷芳的穎王,又或者是借你這樁案子,想要讓穎王和韋家栽個大跟斗的涼王都不是,是南平王世子高廷芳,我說得沒錯吧”
“是又怎麼樣”徐長厚重重地用指甲掐着掌心,心裏盤算如若外間這人打着無恥利用自己的主意,那麼,他就立刻發聲叫人。雖說他桎梏加身,可一身武藝卻還在,哪怕外間人被下了藥,他如若拼着留下內傷,也能用巨吼讓人驚醒。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耳邊竟是傳來了一個低語。
徐長厚心裏一跳,這次沒有再猶疑:“你到底想說什麼”
“如果我有證據,證明他確實並非真正的南平王世子呢”
幾乎是一瞬間,徐長厚就想轉過身來,可是,沉重的鐐銬妨礙了他的行動,以至於他只不過稍微帶出了鐐銬的輕響,一隻手就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京是壓得他動彈不得。他幾乎懷疑,倘若沒有刑具在身,他在這隻手的掌控之下,也不可能回過頭去看清楚對方的真面目。可是,這位不速之客提供的訊息實在是他目前能夠抓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不得不放棄轉身又或者回頭這不切實際的想法,儘量平靜地問道:“證據在哪”
“這麼說,徐將軍是準備明日破釜沉舟了”
“士可殺不可辱,這牢獄之災,刑具之辱,我當然要討回來。只要閣下能夠告知證據所在,今夜之事,我絕對不會泄露半個字”
“呵。”彷彿是嘲笑徐長厚已經快溺水的人,居然還要執著於這種可憐的交換條件,那人稍稍停頓了一下,最終方纔繼續說了下去。
“好吧,反正你一個即將罷免的楚國左相之子,也沒有別的價值。你記住,新中橋南面的道德坊西北角一家旅社,住着當初幾乎被
南平王亂棍打死,然後扔出王宮的內侍寧溪,此人知道南平王世子早就死了。你可以把此人當作證人。然後,楚國和南平好歹打了幾個月的仗,俘虜有吧降將有吧你就一口咬定是當初投降楚國的南平將卒這麼說的,把案子拖下去,然後讓令尊從楚國送證人來,這總是不難吧”
“這”
“你應當知道,你如果在東都被定罪,那麼,令尊在楚國的相位也會隨之不保,到了那時候,徐家是什麼下場”
“好”徐長厚終於丟開了那點猶疑,點頭答應道,“我明日就這麼說。可若是堂上無人相信”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扣在徐長厚肩膀上的那隻手突然一鬆,緊跟着,那人就如同一陣風似的往後疾步掠去,迅速退到了和外界相通的石門邊上。厚重到要幾人推開的石門在他一掌之下無聲無息地滑開,緊跟着,他就飄然消失在了門外。
當徐長厚終於克服了刑具的桎梏艱難轉身向外時,卻只見柵欄外空空蕩蕩,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倘若不是耳邊的呢喃他一字一句都記得清清楚楚,他幾乎要認爲那是鬼魅。掙扎了片刻,他就完全下定了決心。橫豎都是一搏,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夜晚的皇城,各大衙門都只有極少數的官員值班,四下裏除卻巡行的羽林軍,再也沒有其餘閒雜人等。然而,當那個戴着黑色連衣風帽的人從刑部後門悄然出來時,一隊羽林軍正好從此路過,可那人只不過是放下風帽,爲首的校尉立刻舉起手中連鞘腰刀打了個手勢,其餘羽林軍當即竟是一擁上前,如同護送一般,把此人簇擁在了中間,旋即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