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何家天下 >第59章 內憂
    東都城內那些尋歡作樂的地方,紀雲霄作爲和衛南侯長子韋鉞品級相同的親府右郎將,明裏不好光顧,但他也是年過二十的人了,哪怕眼高於頂一直都沒有娶妻,身邊卻也有姬妾侍婢。可即使自家的奴婢打死了也沒人管,那些面對他戰戰兢兢的女子,卻比不上外頭那些銷金窟中新蒐羅到的上等貨色,那都是專爲他們這些口味很刁鑽的權貴子弟準備的特等品。

    而紀大公子心情最不好的時候,往往也是最喜歡光顧這種地方的時候。昨天晚上本該他最揚眉吐氣,卻變成了他最憤恨狼狽的時刻,這原因足可讓紀雲霄光顧東都最有名的這座琴瑟館來消火了。

    身爲娼館,起的名字卻偏偏是代表夫妻的琴瑟二字,自從當初設立開始,琴瑟館便屢遭御史痛斥。然而這年頭,文官武將,士人富商,大抵都有風流癖好,琴瑟館背後又據說有貴人在後頭鼎力支持,久而久之也就無人置喙。反而因爲這座銷金窟東南西北總共四處門頭,內中又是如同迷宮一般遍佈各種小道和活門,只要活門一關,那條小道便唯獨客人一人使用,私密性最強,因而備受愛嘗新鮮的達官顯貴喜愛。

    此時夜上樹梢,恰是外間夜禁時分,紀雲霄從北門進去之後,須臾就熟門熟路拐進了一條自己專用的小道,鎖上活門之後,他就又急又快地往前走去。當踏入那間熟悉的屋子時,喝了不少酒的他只覺得血脈賁張,一股燥熱直衝腦際,竟是直接就脫了大衣裳,兩眼死死盯着那紅綃帳中坐在那兒的窈窕倩影,喘息粗重地衝了過去之後,須臾就在紅綃帳中滾做了一團。

    琴瑟館深處,一座優雅僻靜的小樓中,涼王承誠正面色鐵青地坐在那裏,銅管之中傳來的那不堪入耳的聲音讓他難堪極了。可是,這是從紀雲霄嘴裏套話的最好辦法,爲此他不惜折節許下了偌大的好處,這才讓琴瑟館的東主給他提供了方便。這還是看在外間都視他和紀家爲一體的份上,否則,他就是拿出再大再多的好處,也不可能讓對方爲他通融。

    因爲,這座東都有名銷金窟的主人,便是當今皇帝唯一在世的兄長,素來有荒淫之名的康王。康王不領任何職司,當初也沒有摻和過奪嫡,佔了數千頃良田,坐擁東都好幾家最賺錢的產業,之前對於紀韋兩家素來是兩不得罪,也沒人會過分招惹這位中立的皇兄。

    所以,涼王深知自己此次的請託實則是自己將把柄送到了康王手中。奈何他只能想出這個見效最快的辦法,否則他還能怎麼辦,去打紀雲霄的悶棍,然後對人嚴刑逼供嗎

    很快,銅管之中那些讓人面紅耳熱的喘息、呻吟、尖叫漸漸停歇,取而代之的是女子的抽泣聲,男子咕嘟咕嘟的飲酒聲。涼王知道今晚給紀雲霄準備的酒是加料的玩意,而那個看似青澀的清倌人也是琴瑟館中很少見客的真正頭牌紅阿姑。果然,在聽到紀雲霄不耐煩的喝罵聲後,他就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那女子在侍酒。不過須臾,銅管中又傳來了紀雲霄罵罵咧咧的聲音。

    先是罵清苑公主故做清高,水性楊花,然後又罵穎王遲早是橫死的命,罵韋泰假正經真小人,罵韋鉞豎子,罵高廷芳靠臉喫飯,卑鄙無恥等罵到涼王時,卻是更加陰狠“不過宮人子,裝什麼高貴,若不是那老虔婆扶持,早就不知道死在宮裏哪個犄角旮旯了”

    涼王被戳中了一向最隱祕的痛楚,而且紀太后縱有千萬不好,對他卻還是相當照應周全的,他自是險些剋制不住雷霆大怒,可就在這時候,他聽到那女子嬌嬌怯怯地問了一句:“郎君既然這麼不甘心,何不自立門戶”

    自立門戶四個字在這時候說出來,就連涼王也不禁擊節讚歎,暗想自己之前先見過這位頭牌,就只見楚楚可憐,給出要求時還擔心其完成不好,誰知道竟然這麼擅長審時度勢。在接下來那好一陣子難言的寂靜之後,他就只聽到紀雲霄拍案而起。

    “我也想自立門戶,可我有什麼我爹那老不死的根本眼裏就沒我這個兒子,我那兩個哥哥防我如同防賊,就怕我和他們爭搶軍權,否則怎麼會把我一腳踢到京城來我姑姑那老虔婆成天裝高貴,寧可看重一個根本和自己沒一丁點關係的李承誠,也不在乎我這個嫡親侄兒我有什麼,我能做什麼”

    “可之前不是郎君授意人出首,告了南平王世子是冒牌貨嗎”

    戲肉來了涼王幾乎是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耳朵更是豎得老高。

    如果是平時,紀雲霄的警惕心也不至於那麼低,可巫山雲雨過後,酒裏還特別加過了料,清純絕色的枕邊人正用柔若無骨

    的小手揉捏着他身上最敏感的部位,任憑他是百鍊鋼也成了繞指柔,更何況他還遠遠沒有那能耐當自己再次一泄如注之後,他忍不住氣哼哼地說道:“我只不過是恰逢與會罷了,哪裏就是我指使的別說徐州我爹那邊的嫡系,就是這東都城裏的武寧進奏院,我也幾乎指揮不動幾個人,哪有本事說動我爹身邊牙將的弟弟”

    說到這裏,紀雲霄一個翻身將人壓在了身下,隨即咬牙切齒地說道:“保不齊是我爹看不上承誠,所以故意一石二鳥之計反正李承誠和紀家又不是血脈至親,只要能夠打擊別人,他怎麼會管他的死活哼,我爹這次連正旦大朝都沒來,說不定他在打什麼主意”

    “郎君真的什麼都沒做如果是這樣,您這紀三公子卻什麼都被矇在鼓裏,也實在是太過分了”

    這一句話一下子激起了紀雲霄的強烈反應。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罵道:“還不是那些個眼裏只有我爹和我那兩個哥哥的混蛋武寧進奏院的這些傢伙,從鄭懷榮以下,一個個都對我陽奉陰違。人家節度使都會入京朝見,只有我爹,又是窩在徐州不出來,卻讓我被姑姑一陣好罵。我幾次三番去進奏院,那幾個進奏官全都恨不得三言兩語把我打發走,我看這次的事情,十有八九就是我爹謀劃的,他肯定又在玩什麼花樣。讓我背黑鍋,我非查個底朝天不可”

    紀飛宇果然在籌劃什麼,連紀太后和紀雲霄姑侄倆都不知道

    涼王側耳傾聽,發現紀雲霄的話語漸漸沒了邏輯性,反反覆覆就是咒罵,再也沒什麼好聽的,他方纔用塞子堵上了銅管,恨恨罵了兩聲。等到他悄然離開琴瑟館,輕車簡從地回到涼王府的時候,卻得知和樂公主已經在這裏等候了他整整一個下午,到現在都還沒走,王妃自然從始至終親自陪着。

    知道和樂公主雖說有些驕縱任性,但卻還是知道些大體的人,今天又是自己吩咐其去獅子園安撫高廷芳的那些下屬,他就立時點點頭趕了過去。待他來到正房前頭時,只見涼王妃薛氏親自迎了出來,一面讓侍女們服侍他脫去外袍,一面低聲說道:“四妹妹苦苦等到現在,連晚飯都沒怎麼好好喫,剛剛困得不行打了個盹,睡了過去,要不,就讓她先睡”

    “不行,她等我這麼久,應該有要緊事,正事要緊,我們是兄妹,她不會計較這些小節。”

    涼王當機立斷地搖了搖頭,擺手打發走了那些侍女,又吩咐薛氏親自在外頭看着一點,自己躡手躡腳進了裏間。見和樂公主身上蓋着一條絨毯,正趴在方几上,他就輕輕推了推她,低聲叫道:“承樂,承樂”

    和樂公主一下子驚醒了過來,迷迷糊糊見到面前一個人影,她就下意識地叫道:“世子”話音剛落,她就清醒了不少,眼睛也看清楚了面前的是兄長而不是心上人,那一聲三哥叫出口時,自然而然就多了幾分哀怨。

    涼王是什麼人,怎會埋怨妹妹心心念念都是高廷芳他寬容地笑了笑,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三哥知道你想着他,可他的事一時半會我也幫不了,你總不會爲此就連宮裏也不回去了,賴在我這裏吧”

    “誰說我是爲了他,我是爲了你”和樂公主氣得一挑眉頭,見涼王連連告饒,她這才定了定神說,“我在獅子園他起居的那間屋子裏,看到一副黑白雙陸棋,背後卻都寫着各式各樣的名字。我一時起意,就翻看了七八個棋子。白棋是韋家的人,黑棋是紀家的人。光是我看到的,就有大理寺卿盧正怡,御史大夫裴宣,吏部侍郎衛東增,戶部尚書劉雲山,左相李懷忠,右相嚴西峯。”

    涼王原本帶着幾分輕鬆戲謔的臉上,立時凝重了下來。他若有所思地敲着案頭,突然開口問道:“你是臨時起意過去的你看到這棋子之後他們反應如何”

    “那個杜至本來不願意讓我去的,是我一向覺得洛陽和疏影那兩個小傢伙挺好玩,硬是要過去。我看到棋子的時候,杜至有些緊張,立刻讓洛陽和疏影把棋子收了。”和樂公主清清楚楚地回憶了那段經過,隨即眼巴巴看着兄長道,“三哥,我就覺得這事情不同尋常,所以特意來告訴你一聲。”

    “好妹妹”涼王笑吟吟地揉了揉和樂公主的腦袋,隨即自信地說,“你發現的東西很重要。二哥暴躁,韋家功利,他們我根本就不放在眼裏,如果高廷芳只是在權衡我和穎王誰值得託付,我自信不會輸了。”

    只要高廷芳沒有投向他那個病癒復出的父皇就好。然而,他不愁外敵,卻憂內患,紀飛宇這是究竟打算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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