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何家天下 >第60章 爲老不修
    大理寺卿盧正怡的府邸位於宣風坊西北隅,從東面坊門走,沿天街北行,距離洛陽宮不過是兩坊之地,對於他這個常朝官來說,上朝的路就比尋常官員要少走一多半。而且,年逾六旬的他去年初剛剛迎娶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夫人,老夫少妻,溫柔鄉中最難自拔,以至於盧翁每日早起的時候,常常會矯情地哀嘆自己是常朝官,而不是那些每月只上朝六次或九次的武官,卻不知道家中下人也不知道暗中嘲諷了多少回。

    年到四五十,娶一個如花似玉的嬌娘做繼室,那是你位高權重,事業有成。年到六七十,討個十六七歲的小妾,那也是證明雄風猶在,時人雖打趣,卻也不好太過笑話。可盧正怡自己六十多,最大的孫子都已經十六了,卻要叫一個剛進門不過十七歲的女子祖母,這誰能忍得了

    偏偏盧翁還要對自己三個兒子四個女兒,數量加在一起超過二十的孫輩頻頻強調孝道,直叫家中一衆兒孫明面上唯唯聽命,背地裏怨聲載道。可即便是這樣的禮遇和寵愛,夫人還常常愛在背後撒嬌弄癡,竭力爲自己年方三十卻一事無成的長兄謀個官職。盧正怡當初動了春心,本來就是因爲一次在路上遇到了現在這位夫人的車壞了,大舅子奔前走後忙着修理,因此枕頭風吹了幾天之後,他就想辦法把人塞進自己的大理寺當主簿。

    恰恰填補的還是當初死了的褚萬強那個缺

    此時此刻,已經過門一年成了婦人,卻還彷彿依舊天真爛漫,面如桃花的盧氏新夫人春熙正體貼地在盧正怡身後替他揉捏,卻是嬌聲軟語地說道:“大哥讓奴奴謝謝阿翁,他一定會好好做事,報答這份提攜的。他真是運氣好,碰到了阿翁這樣的貴人,否則什麼時候能進大理寺,只能九品熬到老呀”

    阿翁這種原本應該是晚輩稱呼長輩的稱呼,春熙卻用來稱呼自己這個丈夫,還帶着幾分嬌嗔和癡纏,盧正怡聽得骨頭都酥了六兩,當下一把抓住嬌妻的手,笑得眼睛都快眯縫了起來:“大郎我見過,能一心護着妹妹的好兄長,做官也當然是好的。你放心,他是我大舅哥,在大理寺不好一直呆着,我也不方便提攜他,改日我把他舉薦到別處,那時候升起來就容易得多了”

    “真的阿翁你真好”春熙高興得容光煥發,似乎全然不嫌盧正怡那臉上的褶子和斑斑點點,竟是在他面頰上親了一下,隨即還不勝嬌羞地說,“奴看到家裏郎君小郎君們,想親近卻又不好意思,阿翁憐惜奴奴,也好讓奴奴再給阿翁生個一兒半女呀”

    盧正怡即便已經一大把年紀,卻被撩撥得整個人火熱了起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正要回復嬌妻的主動求歡,突然只聽到外間傳來了一陣吵鬧。這就猶如興頭上被人潑了一盆涼水,惱將上來的他頓時一把掀開錦被,氣咻咻地喝問道:“這麼晚了,誰在吵吵嚷嚷的”

    他本待如此一喝,外間一定會安靜下來,誰知道那聲音非但不曾消失,反而更加厲害了。不多時,那喧譁聲由外而內,竟是直接到了他這屋子外間。又驚又怒的他一拍牀板喝了一聲反了,可當聽清楚其中一個聲音時,他那滿腔惱怒卻化成了頭皮發麻。

    “小侯爺,小侯爺,老爺早就歇息了,您還請稍等片刻,容小的去通稟”

    “都已經火燒眉毛了,他還有功夫老夫少妻牀榻大戰他就不知道人家在他背後做了什麼好事”

    “小侯爺,您還請息怒”

    “盧正怡,你給我出來再遲,我也不知道保不保得住你頭上的官帽子”

    儘管上次在大理寺曾經和韋鈺脣槍舌劍,最終還被對方擺了一道,可如今面對的是衛南侯韋泰嫡長子韋鉞,知道韋貴妃素來看重這個嫡親侄兒,穎王也要禮讓三分的大表兄,盧正怡就算心中再罵娘,也不得不收起那怨氣來,低聲安撫了一下小嬌妻,慌忙下牀更衣。奈何一大把年紀的他動作很難快得起來,青春年少的夫人彷彿也惱火被人攪了好事,服侍他穿衣服的時候磨磨蹭蹭,以至於他收拾好出去之前,又聽了外間韋鉞不少排揎,心裏頓時更不痛快。

    就算你爹衛南侯來找我,也不會擺這種臭架子

    然而,滿肚子火氣的盧正怡出了裏屋,看到韋鉞時,卻被年歲頂多是自己兒子的韋鉞當頭冷笑了一聲:“被翻紅浪春宵短,盧大人真是好雅興”

    就是再好的氣性,盧正怡也着實忍不住,當下硬梆梆地頂了回去:“小侯爺大晚上過來擾人清夢,就是爲了嘲諷老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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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韋鉞眼皮子直跳,心想若不是我還敬你年紀大,這時候就想揪你領子怒吼一頓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哂然冷笑道:“我還沒有那麼閒盧大人你可知道,你那個大舅哥真心交遊廣闊,之前到天津橋前敲登聞鼓告南平王世子的那個傢伙,和他乃是換命的交情,兩個人平時稱兄道弟,刑部尚書薛老大人剛剛派人從這個告狀的人家裏,搜出來你大舅哥送給他的宮綢十匹,銀錢十枚。知道這都是哪裏來的嗎都是你娶妻時的聘禮”

    盧正怡起初還真的是懷着滿腔火氣,然而,當韋鉞撂下這番話,他那火氣頓時化成冷汗出了。穎王府中清苑公主的生辰宴上,南平王世子高廷芳被刑部派人帶走下監,穎王和清苑公主固然被下了面子,可據說涼王與和樂公主也曾經進宮分說求情,整件事情到現在還撲朔迷離,現在竟然爆出是告狀的人和他大舅哥有關那不是回頭要被人怪到自己頭上

    想到這一年多來,嬌妻的百依百順,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這才賠笑說道:“小侯爺,這事情會不會是薛朝那老兒故意耍詐比如說”

    “不要比如了,你知不知道之前在天津橋前敲登聞鼓告狀的人是誰是武寧節度使紀飛宇身邊一個親信牙將的嫡親弟弟,武寧進奏院中的衛士之一紀家和韋家勢不兩立已經很多年了,就算沒有這一重關係,你大舅哥和人眉來眼去,甚至把你送給他家中聘禮的財物,都拿出那麼一些來給人家,你以爲你說得清楚”

    見盧正怡一張老臉已經變得雪白,韋鉞就陰惻惻地說道:“昨夜入宮去向皇上求情的,有涼王與和樂公主,還有清苑公主。皇上那時候就已經捅破了告狀人和紀家有關,因此還對涼王與和樂公主發了火,甚至說他將高廷芳下獄是被人逼的。你想想,皇上被人逼,穎王清苑公主和我韋家被人下了面子,涼王與和樂公主是不是真的矇在鼓裏,只怕不好說,但面上也正在發瘋似的追查。盧大人,這件事你覺得你扛得住”

    韋鉞每提及一方,盧正怡的臉就白一分,等到發現這一件事就沒有一方是樂見其成的,而自己提拔推薦到大理寺任主簿的妻兄只怕會被人當成出氣筒,他只覺得雙腿一軟,幾乎就要跪了。他再也顧不得自從娶妻之後就對小妻子百依百順,女人很重要,但是他如果沒有這樣的官職,這樣的權勢,怎麼可能娶到年紀能做自己孫女的妻子

    “小侯爺,那現在是要找到那個孽障”

    見盧正怡好歹還有救,韋鉞就點了點頭道:“沒錯,等我發現這重關係去找人時,你新提拔的這個大舅哥就已經不在家了,東西都收拾得乾乾淨淨,家裏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既然如此,我也只能來請教尊夫人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對韋鉞再說什麼,轉身一個箭步就往裏屋衝去。

    這一刻,盧翁赫然有幾分年輕時的矯健。

    而韋鉞聽到裏屋傳來了哭鬧聲,巴掌聲,威脅聲,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畢竟,自從打探到這一重關係之後,他就處於深深的煩躁和警惕之中,哪裏還顧得上盧正怡用什麼手段來對付一貫小意討好的妻子足足等了一刻鐘,就在他已經不耐煩的時候,這纔看到盧正怡匆匆從裏屋出來,那張臉上已經是掛滿了寒霜。果然,當他聽到這位大理寺卿說出來的話時,就意識到事情棘手了。

    “那小賤人說,她的大哥和武寧進奏院中幾個衛士都交好,不止告狀的那一個,十有八九是躲到那裏去了”

    如果是人躲到別處,韋鉞還能用強,可聽到是武寧進奏院,他就腦袋大了。見盧正怡眼巴巴看着自己,他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當下硬梆梆地說道:“你鬧出來的首尾,你自己收場要是讓此人跑了,別人找到你頭上來,休要怪父親和我不管不問”

    “小侯爺,小侯爺”

    盧正怡見韋鉞轉身就走,慌忙拔腿去追,可一大把年紀的他哪裏比得上韋鉞乃是練家子,追出屋子之後,見韋鉞竟是已經去得遠了,他忍不住重重一跺腳,心下第一次對自己的好色生出了幾分悔意。

    回頭看了一眼裏屋,他也顧不得之前還曾經贊過妻子的名字取得好,正合了道德經中的“熙來攘往,如登春臺”,哪裏還有半分憐香惜玉的心思,召來奴婢之後就厲聲吩咐他們將這裏看死,不許人進出,隨即就快步出門,卻是把幾個年長的兒孫都叫了來。

    整整一夜,盧家恰是燈火通明,一夜未眠。盧翁的這筆風流帳,卻是要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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