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何家天下 >第94章 故人來
    彷彿是一語成讖,這一夜註定了不會太平。

    洛陽聽到外間那一聲大喝,他就一下子猛地彈了起來,擡頭就看見一道黑影從空中滑翔而過。因爲先頭之事,原本就滿肚子火氣的他登時惱將上來,大喝一聲騰空而起,竟是直接不管不顧地朝着那人的去向追了過去。

    而幾乎與此同時,這一聲喝也驚醒了屋子裏本就只是淺眠的其他人。疏影反應最快,一個翻滾跳下了牀,隨即一溜煙衝了出去,正好來得及看見洛陽追着一個黑影疾掠往遠處。她面色一沉,原本還有些猶豫是否要出去,可耳朵突然一動,聽到了高廷芳的聲音,竟是也如同大雁一般騰躍去追洛陽。

    等到蘇玉歡抓了件衣服衝到門口的時候,他就發現洛陽和疏影全都沒了影,而院門之外殺聲陣陣,彷彿羽林軍將卒正在和刺客拼殺。想到洛陽和疏影竟然就這麼追着疑似刺客的傢伙跑了,他不禁氣不打一處來,罵罵咧咧地說:“這兩個不着調的傢伙,這麼心急火燎追過去,萬一中了別人的調虎離山之計怎麼辦難不成還指望我大發神威打刺客嗎”

    話音剛落,蘇玉歡就只見一條黑影從天而降。這一刻,目瞪口呆的他無比痛恨自己的烏鴉嘴,同時更後悔的是從小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除卻輕功着實練得不錯,餘下無論拳腳還是刀劍全都異常稀鬆。可即便如此,他瞅了一眼手中那把無鋒鈍劍,還是義無反顧地迎了上去,同時扯開喉嚨便打算叫人。然而,讓他完全沒想到的是,那黑布包頭黑巾蒙面的人竟然沒有和他正面交手,只是右手一揮,他只聞到鼻尖一股香甜,心頭頓時大恐。

    果然,無論他怎麼想扯開喉嚨大叫,嘴裏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旋即就眼前一黑,整個人一下子癱軟了下來。他完全不知道,當自己眼看要一頭栽倒的時候,那個黑衣人卻一把穩穩接住了他,隨即半點沒有刺客應該有的兇殘樣子,反而小心翼翼地將他拖到一邊平放在地,接下來竟是沒有進飛香殿,而是隱伏在了牆角的一處陰影之中。

    沒過太久,又是一條人影如同輕煙似的翻牆進了院子,四下裏一看無人,就迅速衝進了飛香殿。當他從空空如也的外殿徑直進了內殿時,就只見高廷芳正在那認認真真地翻着書,彷彿沒有察覺到自己這個不速之客。爲之大喜的他再無猶豫,面露獰笑,挺劍直刺,可眼看劍尖距離高廷芳的面門不過咫尺,對方仍舊沒有擡頭時,他卻一下子停住了腳步,臉上露出了又驚又怒的表情。下一刻,只聽叮噹一聲,卻是他手中的劍陡然落地。

    直到這時候,他肩膀上扣着的一隻手方纔緩緩放開,而他則漸漸滑落在地,後腰上赫然深深扎着一柄匕首。高廷芳鎮定自若地放下了手中那捲書,就只見此人剛剛倒下的位置,竟是無聲無息出現了另一個黑衣人。兩相對視,高廷芳眼神閃動,那人雖是黑巾蒙面看不見表情,但眼神卻顯得異常複雜,足足許久才用嘶啞的聲音問道:“你就那麼放心把人都遣開了”

    “既然聽到了閣下傳音,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高廷芳徐徐站起身來,低頭看了看白皙的雙手,淡淡地笑道,“雖說我眼下武藝幾乎使不出來,可就算你不能及時出手,我躲他兩招,卻還是能辦到的。”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爲什麼總是要這麼冒險”那黑衣人彷彿真是火了,嘶啞的聲音中竟是帶出了幾分鏗鏘之音,“爲什麼非要一腳踏進東都這趟渾水,你該知道這是在拿自己的命賭博”

    “我如果不來,又怎麼會見到你張大哥。”

    那黑衣人登時眼神閃爍了起來,卻是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世子殿下認錯人了”

    叫出張大哥這三個字的時候,高廷芳的臉上露出了深深的痛楚,此時聽到對方堅決否認,他不禁笑了一聲:“張大哥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之前見你時,我就隱隱有些懷疑,剛剛你傳音給我,讓我放疏影出去追刺客,而後又呵斥我這些話,我若再認不出你,豈不是眼瞎心瞎我和你自幼相處那麼多年,我的武藝全都是你教的,後來輾轉逃亡,乃至於追查真相的時候,我們也是一直都在一起。哪怕你形容大改,聲音不再,我也絕不會認錯了人”

    見對方沉默不語,分明仍然不想承認,高廷芳就繼續說道:“你當初不辭而別,說是報仇的事情不用我管,甚至到現在也還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你呢你都能學豫讓漆身吞炭,我身爲人子,母親死得不明不白,昔日師友蒙受不白之冤,你走了之後,我看似過得平平安安,可你知道我心裏有多難受嗎我知道東都危險,我也沒有

    想到還能光明正大重新回來,可南平王竟然會讓我出使東都,這是老天都在幫我”

    黑衣人默然佇立良久,終於拉下了蒙面黑巾,卻只見那張臉上慘不忍睹,盡是道道可怖的疤痕。他緩緩從懷中拿出一個銀面具戴上,可不是之前曾經代表閩國出使東都的長樂侯尹雄見高廷芳怔怔看着自己,隨即竟是有些步履蹣跚地走了過來,他蠕動嘴脣想要說什麼,可喉嚨口卻哽咽得難以吐出隻言片語,直到高廷芳猛然伸手緊緊抱住了他,他愣了好一會兒,終究發出了一聲深深的嘆息,強忍眼淚擡起手臂,在高廷芳的背上重重拍了兩下。

    “世子殿下,真是苦了你”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高廷芳這才鬆了手,後退兩步,打量着無論身量還是容貌全都爲之大變的張虎臣。他擦了擦眼睛,強顏歡笑道:“我有什麼苦的,成天被人當成香餑餑,哪裏像你張大哥,能在這舉目皆敵的東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杜至和洛陽疏影若知道,只怕都能歡喜得跳起來。話說回來,你能進宮,想來是因爲皇上已經招攬到了你這個長樂侯”

    “沒錯,因爲皇上寧可相信長樂侯尹雄這麼一個外人,也信不過謝驍兒。”張虎臣沒有多談自己如何化身尹雄的事,笑了笑,臉上繼而流露出了掩飾不住的輕蔑和鄙夷,“謝驍兒從前一面對紀太后俯首帖耳,一面卻又向韋貴妃通風報信,如今雖說見勢不妙,立時歸順了皇上,但如此三姓家奴,誰敢信他所以,我這次回到東都之後,就立時去見了韋鈺。是他安排我和皇上見的面,之前我一直都藏在曜儀城,今夜才奉命進的宮城。”

    一提到韋鈺,高廷芳一下子僵住了,好半晌才用儘量平靜的語氣問道:“皇上和韋鈺就都沒有認出你”

    聽到高廷芳一而再再而三隻用皇上兩個字來稱呼皇帝,張虎臣心中暗歎,但絲毫沒有規勸此事,而是搖搖頭道:“我面貌大改,右手劍換成了左手刀,而且靴子加高,整個人拔高了兩寸,人也不如從前健碩,皇上都認不出我來,更何況韋鈺”

    高廷芳何嘗不知道,張虎臣舊日虎背蜂腰,健碩挺拔,如今卻是又瘦又高,如同竹竿,面容又已經毀了,再加上和自己這個“南平王世子”一樣,有長樂侯尹雄這個光明正大的頭銜作爲遮掩,時隔十二年,皇帝認不出來卻也不奇怪。然而,韋鈺舊日雖不如自己和張虎臣這麼熟稔,真的就絲毫認不出這位舊識來心下不安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問出了最重要的一個問題:“那今夜這一連串事情,是皇上的主意,還是韋鈺的計劃”

    張虎臣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苦笑道:“我不知道。在皇上看來,我畢竟只是有感於他誠心招攬,於是剛剛歸附的新人,不可能對我透露太多內情。是謝瑞到曜儀城見我,吩咐今夜潛入飛香殿,如若有人用調虎離山之計將羽林軍和你的近侍調開,趁機危及你的性命,那麼就立刻現身相救。”

    高廷芳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結:“韋鈺竟然沒有見你”

    見張虎臣再次搖了搖頭,他只覺得眼前的局勢就如同一團亂麻,衆多人不同的算計彼此糾纏在一起,讓人很難理出頭緒。就在這時候,他看到了地上那個分明已經失去氣息,死得不能再死的刺客,立時又開口問道:“那張大哥剛剛明明可以將此人生擒活捉,爲什麼驟下殺手”

    “這也是謝瑞轉達的吩咐,說是一旦發現刺客,不用留活口,直接一擊斃命。”說到這裏,張虎臣恨猶未消,狠狠瞪了一眼地上那屍體,冷哼一聲道,“橫豎不是紀家就是韋家的死士,殺了就殺了,死有餘辜更何況”

    高廷芳沒有做聲,見張虎臣右手拿起桌上油燈,轉身走到刺客身前,蹲下揭開那蒙面黑巾,左手一探,一根銀針在其口中輕輕一刺,緊跟着拈着那根銀針站起身時,上頭赫然烏黑一片,顯然是挑破了毒囊,他哪裏還能不明白張虎臣的意思。要審問這種死士,絕對不是一時半會的功夫

    “世子殿下,你沒事吧”

    就在這時候,外間傳來了老大的嚷嚷聲,緊跟着,疏影在前,洛陽扛着蘇玉歡在後,兩人心急火燎地衝了進來。當看到一身黑衣,戴着銀色面具的張虎臣站在高廷芳面前,地上還躺着一個黑衣人,兩人頓時全都如臨大敵。

    可還不等他們問什麼,隨着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是謝驍兒帶着大隊人馬直接衝進了屋子。只是一掃屋子內的這一幕情景,身材魁梧的謝驍兒一瞬間形容大變,隨即緊緊眯起了眼睛。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