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何家天下 >第204章 母爲子則強
    當韋鈺一個人悄然穿過東都城那無邊無際的黑暗,最終回到公主府大門口時,卻發現兩尊石獅子背後,有人正在張頭探腦。

    他是憑藉軍功方纔有今天,治理府中上下也用的是軍法,因此對這格格不入的景象自然大爲皺眉。

    門前親兵見他沉下臉,哪裏不知道緣由,連忙上前牽了坐騎的繮繩,低聲說道:“大將軍,人是衛南侯府來的,說是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韋鈺聽到衛南侯府,眼神中就流露出了一絲殺機。他微微點了點頭,示意那親兵牽走馬,隨即就朝着那人走了過去。還沒到近前,他就看到那中年男人從石獅子後頭竄了出來,滿臉惶恐地說:“二二公子。”

    平生最恨別人把自己當成韋府二公子,韋鈺原本就森冷的表情更冷了三分,可那中年男人卻顯然不大瞭然,此時只是平添了三分驚懼,腦袋垂得低低的:“如夫人病了,侯爺請二公子回去一趟”

    話音剛落,他就只覺得脖子一緊,等發現自己竟是被韋鈺一把提了起來,他方纔亡魂大冒,偏偏喉嚨中吐不出一句話來。死命掙扎了好一會兒,他只覺得整個人都快窒息了,就在他以爲必定送命時,卻不防對方手一鬆,他撲通一聲掉下地來,摔了個氣暈八素。

    這次他方纔知道這位二公子的厲害,也顧不上渾身無處不疼,連忙掙扎着跪了下去,磕頭如搗蒜地說:“二公子饒命,小的只是奉命傳話,如夫人的病,小的一點不知情”

    “給我住嘴”

    韋鈺厲聲喝止了那求饒,旋即一字一句地說:“若是再讓我聽到什麼二公子,什麼如夫人,我就一腳踹死你”

    那中年男人乃是衛南侯府一個不入流的長班,這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忌諱,心頭把派給他這件事的管事給罵了個半死,可卻根本不敢和韋鈺頂嘴,立時唯唯答應了下來。他原以爲如此一來韋鈺就會跟他回衛南侯府,誰想韋鈺竟是冷冷撂下了一句話。

    “回去告訴他們,我明日自然會去探望,今天太晚了,省得我一露面,衛南侯府上下雞飛狗跳,連覺都不用睡了”

    當這話被那長班硬着頭皮傳回了衛南侯府之後,衛南侯韋泰氣得摔了好幾件往日視若珍寶的愛物,可終究也不敢過分催逼。

    等到一大清早,下人慌慌張張進來稟報說韋鈺來了,他也懶得和這個可恨的庶子打交道,當即冷冷說道:“想必他還以爲我是誑他回來,所以昨天晚上才說那種話。現在我也不想看他那張臉,讓他自己去看看他娘是不是真的病了”

    事情居然這麼巧,正好他和韋貴妃思量利用瓊娘拿捏韋鈺的時候,瓊娘就病了,這也省得他另外費功夫了

    直到踏入瓊孃的那座小院,韋鈺也沒看到韋泰又或者韋鉞。這時候,他方纔生出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難不成她是真的病了難不成此番真的不是那對父子又或者韋貴妃挾制他的戲碼

    韋鈺終究是韋鈺,儘管心緒激盪,但他的腳下卻沒有絲毫猶疑,依舊一步一步穩穩走到了屋子門口。挑開門簾進去時,他險些和一個出來的侍女撞了個滿懷。然而,那侍女看清他的面目時,卻一點都沒有一般大戶人家婢女看公子時的眉眼含春,而是驚呼一聲便倉皇退開,旋即連頭都不敢擡。

    他本來就沒心思和這些人糾纏,此時便不耐煩地喝道:“無關人等都給我滾出去”

    隨着他的這個聲音,不但那侍女慌忙往屋外跑去,屋子裏又跌跌撞撞出來兩個侍女,一認出是他,嚇得連一聲都不敢出,連忙躡手躡腳出了門。

    等到再沒有礙事的人,韋鈺方纔直接進了裏屋。當他一眼看到靠在大引枕上,又驚又喜看着他,隨即掙扎起身的人時,饒是他這輩子在戰場上見過衆多生離死別,自忖一顆心已經錘鍊得冷硬無比,仍是忍不住爲之一悸。

    “鈺兒”

    韋鈺蠕動了一下嘴脣,可那聲娘卻無論如何都叫不出口。

    他生下來便是賤妾之子,而她更是對保護他無能爲力,唯一能做的,便是用僅有的資源教他識字,拼盡一切給他借來各種各樣的書。

    當他終於和承睿結交,可以掙脫韋家的桎梏,想要帶着她離開韋家的時候,她卻一口就回絕了他,甚至還口口聲聲對他說做人不能忘本,以至於他傷透了心。

    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很少再叫娘。他痛恨生母的軟弱,痛恨她不敢離開那高牆,站在更廣闊的天地裏

    可現在,看到她那分明並不消瘦,卻彷彿抽去了所有精氣神,顯得死氣沉沉的樣子,韋鈺卻打心眼裏生出了幾分從未有過的驚恐。他一個箭步趕上前去,伸手一把扣住了她的脈門。然而,他的最後一絲僥倖,也被那極其紊亂的脈象給擊得粉碎。

    “這是怎麼回事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他們竟敢害你告訴我誰敢害你”

    瓊娘從來

    沒有見過這樣暴怒狂躁,語無倫次的韋鈺,在她印象中,兒子對人或是高傲,或是輕蔑,或是譏嘲,或是不屑一顧,縱使是怒火,也彷彿是冷硬沉靜的鐵錘,就如同那曾經戰陣無敵的雷神威名一樣。

    可此時此刻,她心裏沒有慌亂,也沒有卑怯,有的只是驕傲和滿足。

    這是她的兒子,這是她威震天下,人人稱之爲妖孽的兒子。就是這樣一個看似對她不聞不問的兒子,骨子裏卻還是知冷知熱,最在乎她的人

    “沒有人害我。”

    看到韋鈺眼神從暴怒漸漸冷了下來,瓊娘何嘗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可是,她今天用這樣的樣子誘了他來,當然不會再和從前那樣用軟弱的一面再把他氣走。她伸出手摩挲着韋鈺那張男生女相,異常肖似自己,以至於從小就被人笑話譏諷的臉,突然笑了一聲。

    “你不用怪別人,是我自己吃了藥,他們誰也不知道。”

    韋鈺只覺得渾身猛然繃緊了。他不可置信地瞪着瓊娘,許久才迸出了三個字:“爲什麼”

    “鈺兒,你從小就有大主意,只恨託生在我的肚子裏,只恨託生在這個外表光鮮,內裏腌臢的韋家,這些我都知道。”

    “我只是個以色侍人的歌姬,卑微低賤,又不會逢迎侯爺,可偏偏只侍寢了兩次就有了你。侯爺對姬妾一向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稍有不慎就會捱打,所以我故意流露出他最不喜歡的卑怯膽小那一面,果然就失寵了。可正因爲失寵,夫人也不在意區區一個賤妾,所以我總算平安生下了你。”

    韋鈺在衛南侯府時曾經聽到許多人用鄙夷不屑的語氣談論瓊娘,但自己卻還是第一次聽她提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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