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何家天下 >第253章 曾記否
    紫宸殿中,孤身一人的皇帝坐在牀上,只覺得心情煩亂焦躁,心底對韋鈺痛恨得無以復加。儘管皇帝就是孤家寡人,可他最痛恨的就是一人獨處,這種再也品嚐不到一呼百諾的滋味,讓他幾乎發狂。

    他幾次都想要下牀,可身爲皇帝,那些繁複的衣衫他從未自己穿過,再加上不甘心對韋鈺示弱,使得他即便再耐不住性子,也只能繼續坐在牀上等。

    這樣的等待也不知道持續了多久,他才聽到了一個腳步聲。那腳步聲不疾不徐,不輕不重,每一聲都好似響在他的心頭,讓他感到一陣陣不舒服。當最終看到那步伐的主人打起門簾來到自己面前時,他不禁瞳孔劇烈收縮了一下,一雙手也不由得揪緊了被子。

    “都已經快黃昏了,皇上也該起了。”

    韋鈺笑吟吟地走到牀前,隨即恍然大悟似的說道:“也是臣記性不好,那些內侍宮人不在,怕是皇上不知道如何穿衣。既如此,讓臣這個女婿勉爲其難爲皇上穿戴可好”

    你還知道是朕的女婿

    皇帝恨不得一口將人唾回去,可他終究還知道形勢比人強,韋鈺又是武藝高超,他如今完全不可能抗衡這個逆賊。因此,他冷哼一聲,終究還是下了牀來。

    等到韋鈺從衣架子上逐一取下從內到外一件件袍服,動作頗爲熟練地給他一一穿上,他忍不住開口刺道:“看不出韋卿還有這才能。”

    “是啊,若是做不成這大將軍,將來去做人侍僕,卻也過得下去,畢竟,那曾是我本行。”

    韋鈺若無其事地接了話茬,等替皇帝束好玉帶,重新起身,他的脊背再度挺得筆直。

    “若不是懷敬太子,臣不會從那種看不到盡頭和希望的生活中解脫了出來。而若不是皇上,臣也不可能學得文武藝,更不會有賣與帝王家的機會。如果不是這些年的生死磨礪,臣不會有今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懷敬太子的死,對我來說着實是一個契機。”

    “你”皇帝氣得鬚眉倒豎,一下子忘了自己如今正在韋鈺的掌握之中,擡手指着韋鈺的鼻子就罵道,“承睿若是看到你如此忘恩負義,他當初就不會把你從韋家拉出來”

    “也許吧。”韋鈺哂然一笑,心裏想到的卻是高廷芳在大理寺天牢中對他說的話。

    皇帝已然後悔了,可他那個曾經的摯友,曾經的知己,卻依舊堅定地說,不後悔。

    他懶得再和皇帝多囉嗦,不由分說地一把拽起了皇帝的胳膊:“說起來,謝公公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跑出宮去,還真是不容易。臣剛剛得到稟報,刑部尚書薛老大人正帶着秦王傅高大人往紫宸殿來。他們既是敢孤身入宮,臣又怎麼能不讓他們見到皇上”

    聽到謝瑞出宮,皇帝心中先是稍稍一鬆,可聽到薛朝和高廷芳都進了宮,他一顆心轉瞬間卻再次揪緊了。

    就算承謹手中握有東都城內的金吾衛和三衛府,總共也有數萬兵馬,可是,和功勳彪炳,戎馬多年的韋鈺比起來,無論威望還是謀略全都很不足,如果有薛朝這樣有威望的老臣,高廷芳這樣心思縝密的師長提點,那麼也許還有對抗韋鈺的希望,可現在後者兩人都進了宮來,承謹一個人怎麼可能面對這麼複雜的局面

    要進宮也應該是承謹自己來纔對

    莫非,承謹是想要藉此機會,讓韋鈺殺了他,又藉着薛朝和高廷芳,回頭聲稱自己已經盡力,然後趁機自立爲帝

    壞就壞在他之前終究想把尹雄培養成孤臣,因此曾經是閩國人的尹雄在軍中沒多大威望,幫不上承謹太多,頂多也就是一個打手而已早知如此,他就該進一步讓尹雄制衡韋鈺,更不應該把大將軍郭濤調到紀家大本營徐州去

    “皇上放心,他們既然如此赤膽忠心,臣自然也會給他們一個說服亂臣賊子的機會。”

    韋鈺強硬地扶着皇帝往外走,眼見得到了紫宸殿的外殿,他就徑直把皇帝攙到了居中的寶座上,這纔在旁邊站定,繼而嘿然笑道:“說起來,臣倒是希望秦王殿下也能夠衝動一點,一塊進宮來,到時候這東都城內,就再也沒有任何雜聲了。”

    “你”

    皇帝已經氣得完全說不出話來,乾脆說服自己不要再去聽韋鈺這些亂心神的言語,只閉目坐在那兒,心裏快速轉動着,但更盼望的是薛朝和高廷芳此番進宮,能夠心有

    成算,而不是貿然衝動。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他終於聽到殿外傳來了羽林的通報聲。

    “刑部尚書薛朝,秦王傅高廷芳覲見”

    韋鈺微微一笑,高聲應道:“皇上有旨,傳見”

    不多時,韋鈺就看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並肩而行,漸漸出現在了視野之中。發現是高廷芳攙扶着薛朝,而薛朝的一隻手始終握在高廷芳搭在其左臂的手上,他就立時心知肚明,高廷芳只怕是在路上對薛朝表明了身份。他輕輕吸了一口氣,臉上一片漠然。

    皇帝雖說忍耐再三,可看到薛朝和高廷芳趨前行禮,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叫道:“薛卿既然知道宮內已經落入逆賊掌控,緣何還要不惜這有用之身,冒險入宮還有高卿,你既是被韋鈺陷害,如今脫得囹圄,就應該好好輔佐承謹,奪回洛陽宮纔是”

    高廷芳苦笑一聲,拱了拱手道:“皇上的期望和信賴,臣感激不盡。然而臣那點微不足道的謀略,不足以和韋大將軍這歷經百戰的大將抗衡。至於洛陽宮,素來就是牆高且深,一旦關上大門,單憑東都城內幾萬金吾衛,怎麼可能攻進來更何況,只要韋大將軍放出消息,說是秦王謀逆,只怕轉瞬間就會將卒倒戈。”

    韋鈺哂然笑道:“高大人倒是心如明鏡,想得透徹。”

    薛朝卻終於耐不住心頭惱火,怒瞪韋鈺喝道:“韋鈺,你還敢調侃高大人懷敬太子對你何等器重信賴,皇上又對你何等恩寵,封你齊國公兼輔國大將軍,可你是如何報皇上和懷敬太子父子兩代君恩的”

    “哈,哈哈哈哈”

    韋鈺突然笑了起來,等笑過之後,他才淡淡說道:“我不是不想做忠臣良將,可皇上的意思,似乎想讓我和秦王拼一個兩敗俱傷,到時候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收拾掉我。既然被逼無奈,那麼我也只能先下手爲強了。”

    薛朝頓時被這話噎得爲之啞然。他神情複雜地看向皇帝,見這位天子已經是氣得額頭青筋畢露,可眼神中終究流露出心虛,他不由得在心裏暗歎一聲,知道韋鈺並不是空口說白話。此時此刻,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拿着舊日那些情分來勸韋鈺收手,唯有看向了高廷芳。

    也許只有曾經將韋鈺從韋家那攤污泥中拉出來的這一位,纔可能說服韋鈺

    高廷芳之所以託薛朝把自己帶到這紫宸殿,便是因爲想要最後賭一賭。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沉聲說道:“韋鈺,能否退一步說話”

    韋鈺似笑非笑地看了高廷芳一眼,淡然若定地說:“高大人不是最光明正大的人嗎爲何此時卻要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難不成你是覺得,當着皇上和薛老大人說話有什麼不便如果是這樣,那我可真的要對你失望了。我韋鈺沒有什麼不可對人言,你在這裏說服不了我,在私底下也同樣說服不了我”

    見高廷芳赫然流露出了兩難的表情,薛朝如何不知道他正在躊躇的是什麼,正在痛苦的是什麼。饒是他已經知道了那個真相,此時此刻也不想看着高廷芳在這種被逼迫的情況下,吐露這個隱瞞了許久的祕密。可是,他更知道只有這個祕密可能讓韋鈺收手

    他終究不能硬生生看着此情此景成爲僵局,當下躬身施禮道:“皇上,既是韋大將軍不肯退讓,那麼,臣退讓一步,臣在紫宸殿外看守。”

    見薛朝竟是就這樣面朝自己後退了幾步,隨即頭也不回地離去,皇帝頓時爲之愕然。可是,他一下子醒悟到,薛朝會帶着高廷芳入宮,接下來高廷芳會拿出來的,恐怕就是真正的殺手鐗。他不由得一下子抓緊了扶手,死死盯着那個自己曾經非常賞識,卻也一度打算放棄的南平王世子。

    但使天下在手,江山永固,在他眼中,已經沒有什麼不可以放棄的了

    畢竟,他曾經因爲這個天下,痛失了愛妻和長子

    看到韋鈺那雙眼睛倏然轉厲,看到皇帝那雙炙熱,卻又帶着幾分盼望的表情,高廷芳垂下了眼瞼,輕輕說道:“皇上可還記得,您二十五歲那年封了榮王,微服私訪,卻於回程途中遭遇大雨阻路,更遇山路崩塌,和懷敬太子以及韋鈺三人夜宿山神廟,遇到刺客的往事”

    此話一出,皇帝登時面色大變。那是他人生中最危急的一次,情勢之險惡,還要更加勝過這些年在紀韋兩家夾縫中生存,以及在之前奪嫡時險象環生的那幾次。此中經過,除卻他死去的長子承睿,除卻如今他身邊的韋鈺,怎還會有第四個人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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