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鐸打起精神, 打算去屋外打水,然後好好收拾屋子。他回來時, 還沒有走近住所,就聽到拐角外兩個沙彌在說話。

    “太子囑咐的人就住在那件客房”

    “對。”

    “明覺師父說他殺孽太重,這樣的人, 爲何主持和大師還允許他住進來”

    “可能是咳,蕭施主。”沙彌懟了懟同伴,兩人一起回身向蕭景鐸問好。

    蕭景鐸也點頭回禮, 兩個沙彌說道:“我們還有課業要做, 就不耽誤施主的時間了。告辭, 蕭施主慢走。”

    這兩個小沙彌快步遠離此處, 彷彿他身上真的沾惹着不可饒恕的殺孽一樣。蕭景鐸舉目望去, 其他和尚僧人也儘量繞開此處, 就算和他遇上, 僧人的態度雖說溫和有禮,但其中也蘊含着疏離和排斥。

    蕭景鐸嘆氣, 他也很奇怪, 明覺大師作爲名滿天下的高僧, 並不是一個口出誑語、無事生非之人, 那麼明覺大師爲什麼要說他殺孽太重, 甚至都不願意和他同處一室呢

    .

    蕭景鐸將自己的住所又清掃了一遍後, 日頭已經西斜。一個小沙彌將齋飯放到桌上後, 雙手合了一禮就迅速離開, 似乎不想和他有過多交集。

    蕭景鐸對此也無計可施, 只能暗道日久見人心,也不將清源寺衆人對他隱隱的排斥放在心上。他用過齋飯後,藉着燈光,在桌案上替母親抄佛經。

    雖然蕭景鐸抄了好幾卷佛經,但事實上他對佛經的內容一竅不通,甚至連字都認不全。他用醫書啓蒙,學過常用的字,但這都是零散的,他並不曾系統地學習過。好不容易他有機會跟着儲書辛讀書,但沒安心學幾個月,趙秀蘭被吳君茹氣病了。那時候他一邊要照顧趙秀蘭,另一邊還要小心防範吳君茹,根本沒剩下多少精力在課業上。今年四月趙秀蘭病逝後,蕭景鐸更是徹底斷開課業,全心守孝。說起來,這是幾個月以來,蕭景鐸唯一一次安安靜靜抄書練字。

    佛經許多都是由梵文翻譯來的,意思精微晦澀不說,許多字也極爲生僻,蕭景鐸僅僅學習了千字文和孝經四書,還遠不到理解佛經的程度。所以雖然蕭景鐸抄佛經很勤,但他不解其意,做的僅是最下等的死功夫罷了。

    抄完一頁後,他放下筆,剛活動了幾下手腕,就聽到外面隱約傳來僧人誦經的聲音。

    蕭景鐸坐在屋子裏停了片刻,乾脆放下筆,朝東走去。

    清源寺佔地極大,院落回疊,有千餘間屋宇,其中東邊是清源寺僧人居住、課誦、禮佛的區域,不接收外客,而西面纔是客房、雜役等地。

    蕭景鐸就住在西區,他循着聲音,穿過重重院落,朝沙彌們誦經的地方尋去。蕭景鐸的方向感極好,沒一會他就走到了大殿,殿內坐着許多僧人,他們在主持的帶領下,一邊敲擊木魚一邊唱誦。蕭景鐸不敢打擾,於是遠遠站在殿外,努力默記僧人口中的經文。

    直到天色大黑僧人的晚課才結束,蕭景鐸先行一步離開,回屋後他翻出方纔僧侶唱誦的那一本經書,逐字逐句地辨認。

    蕭景鐸隱約覺得自己的行爲算是偷師,但寺院裏沒人和他計較,他也就厚着臉皮繼續。這樣的生活持續了許久,他白日聽和尚誦經,夜晚再根據記憶一個字一個字地辨認經文,這樣認字雖然艱難,但積水成淵,他也慢慢認識了好些生僻字。

    一天夜晚,他還在燈下辯字背經,由於太過專注,竟然一時疏忽了周圍。他突然間意識到不對時,霍然擡頭,就看到一個穿着袈衣的大師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

    蕭景鐸愣了一下,趕緊起身:“見過明覺大師。”

    明覺,就是那位批語他殺孽太重的僧人。

    明覺雙手合十對他拜了一拜,然後說道:“貧僧見施主房內的燈光久久未熄,這才冒昧進來一觀,沒想到打攪了施主習經,是貧僧的罪過。”

    “大師言重了。是我一時忘形,疏忽了時間。敢問,我的燈光打擾到其他師父了”

    “哪裏。”明覺低頭看了看蕭景鐸手中的經文,饒有興趣地說道,“沒想到施主年紀這樣小,居然已對佛經甚有了解。不知施主擅長哪些經文”

    “大師這話折煞我也,我連佛經上的字都認不全,談話瞭解佛經”蕭景鐸苦笑。

    “佛經本就是梵文所譯,這卷蒙山施食對初學者還是太高深了些。施主想要學習經文,不妨從心經讀起。”

    “好。”蕭景鐸受寵若驚地點頭。

    “不知施主對哪些字不甚理解,貧僧或許可以爲你解答一二。”明覺合着手,溫和地對蕭景鐸笑道。

    蕭景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等反應過來後立刻讓開身,將經文捧到明覺大師面前:“謝大師賜教。”

    明覺不愧是高僧,經他一講,蕭景鐸腦中豁然開朗,許多模糊的地方也徹底解開了。明覺給蕭景鐸講經到半夜才走,蕭景鐸送明覺出門時十分愧疚:“我擅用寺院的燈火讀書,還打擾大師到現在,真是慚愧。”

    “施主好學至孝,此乃善事,何必慚愧”明覺對蕭景鐸說道,“閉門造車不是正途,如果施主想學習佛經,不如每日和院中衆僧一同做早課,早上會有主持及各位大師講解佛經典故和奧義,或許對施主有所裨益。”

    蕭景鐸心中感激更甚,深深長揖:“謝大師。”

    有了明覺大師的特許,他終於能光明正大出入東院,每日早晨和衆位沙彌一起聽書誦經,下午沙彌們冥想,他就回屋抄書練字,每次紙張快用完了,第二天就會換上新的。蕭景鐸不好意思極了,紙墨可不便宜,他本就是寄住清源寺,還這樣揮霍寺院的東西,他心中過意不過,乾脆主動幫寺院的小沙彌挑水。

    這樣過去了兩個月,他和清源寺的沙彌也混熟了,大家也不再像剛來那樣對他避之不及,漸漸地也能說笑兩句。

    一天晚上,蕭景鐸正在溫書,突然聽到房門被輕輕叩響。

    是明覺大師。

    “施主之勤奮,令人佩服。”明覺站在房外,笑着對他說道。

    蕭景鐸汗顏,要不是他知道明覺大師不是這樣的人,他幾乎以爲大師這句話在反諷。這段日子沒人管他,完全由他自己安排行程,蕭景鐸白日裏在寺裏亂逛,夜晚在屋內點燈看書,不知耗費了清源寺多少燈油。蕭景鐸過意不去,好幾次想要用銀錢彌補一二,來給他送飯的沙彌總說不要。

    蕭景鐸真的非常感謝這個寬容良善的地方。

    明覺大師隨口問了幾句經語,蕭景鐸俱對答如流。明覺滿意地點頭,嘆道:“施主纔來清源寺多久,功底竟然比修行一年的沙彌還要紮實,貧僧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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