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死者身上之所以會出現黑色斑塊,只是因爲粥裏的野菜有毒”

    “對”蕭景鐸篤定地點頭, “我曾在終南山山腳下聽當地村民說過,這種野菜有毒,但長得和蕨菜特別像, 所以總是有人誤喫此菜。聽說中毒之後,即使是身體健壯的成年男子也要難受三天,更別說瘟疫患者本就體弱, 再喫這種野菜更是雪上加霜。尋常人熬三四天後, 會慢慢將毒性克化, 但是瘟疫病人病故後, 體內毒性來不及消化, 於是沉澱在皮膚上, 便會出現黑塊, 看上去就像鬼怪的手印一般。”

    聽完蕭景鐸的話,即使是太子這樣好脾氣的人都感到氣衝腦門。他捏住眉心, 問道:“照你這麼說, 這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流言, 只是因爲這些官夫人施粥時誤加了有毒的野菜 ”

    蕭景鐸沒有說話, 默認。

    鬧到最後, 所謂鬼兵現世, 所謂憫太子復仇, 所謂天降異兆, 竟然只是因緣巧合。有毒的野菜湊巧和瘟疫撞在一起, 帶偏了太醫署所有醫師的思路,甚至還讓東宮受了這麼久的非議和衝擊。

    容珂也良久說不出話來,最後,她無語地嘆了一聲:“無妄之災。”

    是的,這次東宮簡直冤枉極了,完全是無妄之災。太子默默嘆氣,這羣官夫人,不幫忙就算了,反而淨壞事

    可是除了私下裏埋怨,東宮又能怎麼樣先不說這些官夫人本是出於好意,結果好心辦錯事,就說太子及他背後的東宮,敢一次性得罪這麼多高官夫人嗎這其中甚至還有宰相的夫人。

    太子自然不敢,他只是儲君不是國君,怎麼敢做這種得罪人的事情。所以這次東宮受到的冤枉氣,只能咬着牙認下。

    蕭景鐸看太子氣得不想說話,於是識趣地退下。他沒有出門,而是站在院子外,靜靜等待一個人。

    片刻後,容珂出來了,她正凝神聽侍女稟報事情,忽然身後傳來一個清冽的聲音。

    “郡主留步。”蕭景鐸從牆角走出來,慢慢走向容珂,“我有一個懲治始作俑者的辦法,不知郡主願不願意聽。”

    容珂輕輕挑了挑眉,笑了:“願聞其詳。”

    “雖說家醜不外揚,但是郡主也知我們家的情形,所以沒什麼可避諱的。不瞞郡主,六月我剛從清源寺回來的時候,繼母她在我的茶杯裏放天花痘痂,意圖讓我染上天花。而這次瘟疫中,吳君茹可以說是幕後元兇,是她第一個在粥里加有毒的野菜,其他夫人只是效仿,而且中毒之人,大部分都是從她的粥棚裏出來的。”

    容珂差不多聽明白了,她笑着反問:“你是說”

    蕭景鐸嘆氣,這些宮裏的郡主公主啊,明明已經聽懂了,卻不肯承認,生怕落人把柄,一定要別人主動提出,她們纔會順勢應下。

    於是蕭景鐸後退一步,對容珂長長作揖:“東宮於我有大恩,請郡主以我的名義,斥責吳君茹,好替東宮出氣。”

    容珂看着蕭景鐸,許久沒有說話。片刻後,她將蕭景鐸喚起,半勸半嘆地說道:“如果借用你的名義,東宮固然可以出一口氣,但是你要知道,子不言母之過,若你真的這樣做了,即使是她不義在先,你也會落下不孝之名,此後你的名聲再不會好。”

    “我知道。”蕭景鐸低着頭,異常堅定地說道,“可是我不在乎。”

    只要能讓吳君茹得到應有的報應,即使他聲名狼藉又算得了什麼

    容珂點頭,道:“好,你的這個情,東宮承了。”

    容珂心裏說不生氣是假的,這幾天東宮如履薄冰,爲了早日解決鬼兵和憫太子之事,太子連着幾日沒有回宮,成天奔波在外。可是沒有想到,他們所承受的衝擊和謠言,竟然只是出於一個無知婦人的想當然。

    吳君茹想當然地想讓粥葷素均衡,所以在裏面加了野菜,結果因爲她一個舉動,竟然造成了這樣嚴重的後果。

    容珂不惱她纔有鬼了,如今現成的把柄送到門前,以容珂的性子怎麼可能不狠狠發作一通或許,中宮崔皇后也能籌謀一二。

    容珂收斂笑意,半垂着眸子不說話,顯然已經在思考接下來的計劃。蕭景鐸看到這一幕,莫名就放了心,他輕聲說道:“郡主,在下告退。”

    容珂輕輕點頭,她揮了揮手,示意侍女送客。

    蕭景鐸回府後只覺渾身輕鬆,他沒有理會旁人詫異的眼神,也沒有解釋他爲何會突然回來。他回到清澤院後,第一件事就是沐浴焚香,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

    第二天,太醫署的一個醫正前來拜訪蕭景鐸,他轉告了太醫署各位醫師對蕭景鐸的問候,領走時還帶走了那套染了天花的茶具。

    自從蕭景鐸突然出現後,吳君茹就陷入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中,先不說蕭景鐸毫髮無損,看起來並沒有感染天花,也不說太醫署的人突然來拜訪蕭景鐸,光是蕭景鐸那個輕鬆怡然的態度就夠讓吳君茹驚疑不定了。可是還沒等吳君茹查出

    什麼,宮中的懿旨到了。

    吳君茹帶頭在城中布粥,聲勢浩大,美名遠播,聽說就連宮中皇后都讚揚過此事,吳君茹心中得意,這顯然是皇后的嘉獎旨意。

    懿旨降臨,定勇侯府所有人都要出來迎接。老夫人、蕭二嬸、蕭三嬸等人都換上最體面的衣服,就連府裏剛出生的幾個姑娘都被抱出來了。蕭景鐸不緊不慢地到場,他剛進正堂,就看到吳君茹被衆人圍着,衆星拱月,高高在上。

    吳君茹也看到了蕭景鐸,她不屑地冷笑了一聲,撇過頭去。蕭景鐸忍住笑意,靜靜等待接下來的事情。

    吳君茹有誥命在身,和老夫人並排跪在最前方。再加上衆人心知肚明,這次多半是宮裏的嘉獎,所以吳君茹理所應當地跪在所有人的前方,腰桿筆直地等待着接下來的封賞。

    內侍見人已到齊,清了清嗓子,這才徐徐拉開聖旨。吳君茹不知是不是錯覺,她似乎看到內侍朝她掃了一眼,眼神中帶着莫名的悲憫。

    “詔曰:定勇侯夫人吳氏,氏族之女,位居明兩,以適蕭氏。賢父母教以儀德,訓以女經,然吳氏專橫自恣,怙恩恃寵,事親不以其順,教子不以其公。先夫人子鐸穎悟敦善,肅恭誠至,母孝三年,至精至誠,歸府後卻險染天花,危急繫於一髮。吳氏本當教養如一,不分己異,卻厚此薄彼,疏忽先夫人之子,險釀大禍。宮中念吳氏乃是初犯,示以警戒,不予嚴懲。擢令吳氏嚴格掌家,約束奴僕,盡心教子,幽居養德,不得有所偏私,跋扈恣雎。欽此。”

    吳君茹本來信心滿滿地等待封賞,沒想到卻等來這樣一封懿旨。隨着公公尖利的嗓音響起,吳君茹的心越來越涼,等聽到最後,她已經完全支持不住,撲通一聲跌坐在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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