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後, 探路的官兵一臉凝重的回來:“縣令,屬下翻了兩重山, 果然看到了一隻軍隊鬼鬼祟祟地藏在山林裏, 正朝我們縣裏摸來。”

    蕭景鐸面色凝重, 這個消息雖然絕對稱不上好,但也並不意外, 早在蕭景鐸引入玉石買賣的時候,他就料到遲早會有這樣一天。

    戎州在劍南道最南端,是攔在南詔和蜀都腹地的屏障,而晉江縣比戎州還要再靠南一點,翻過幾重山就是六詔邊界。原來晉江縣地方小,沒名氣,外人懶得理會這樣一個小縣城,可是如今晉江縣逐步富裕,但外圍的軍事部署卻還是老樣子, 這無異於三歲小兒懷抱千金過市, 怎麼會不惹人眼紅。

    蕭景鐸站起身,在屋子裏走了兩圈。“你可看清楚了”

    “屬下保證,絕無虛言。屬下走了兩重山,伏在樹上看到了對面山林裏有人跡。雖然隔得遠看不清楚,但能看到他們個個穿着青甲,列隊在樹林裏走, 行跡鬼祟人數衆多, 絕不會是尋常百姓。”

    “縣令, 現在可怎麼辦”其他人都被這個消息嚇住了,紛紛圍上來,眼巴巴地望着蕭景鐸。

    蕭景鐸爲官四年,第一次感受到棘手。戎州是邊疆重地,重兵把守,但是兵力都集中在戎州刺史手上,晉江縣除了二十幾個捕頭衙役,並沒有其他兵力。若是發現敵襲,他這個邊陲縣令自然是立刻上報刺史,讓刺史發兵救援,可是,這反而是蕭景鐸最害怕的事情。

    蕭景鐸去阿婆家看馬圈,他本以爲這是一起尋常的偷竊案,可是卻在腳印旁發現了掉落的糖渣。幾年前先帝特意高價從天竺引回煉糖技術,並下發給各州府,讓州府督促本州煉糖的發展。因爲朝廷重視,所以宣朝的糖業這幾年進展很快,許多地方都已能提煉出白色的蔗糖,民間稱爲霜糖。霜糖在繁華點的地方都能買到,晉江縣商隊往來頻繁,自然也不例外,所以本地百姓喫的多是白色的霜糖。可是那日蕭景鐸在馬圈旁,卻拈起了褐色的糖渣。

    南詔沒有引入煉糖技術,製糖自然不及宣朝,用南詔本地的技術提煉出來的糖都是黃褐色的,蕭景鐸還曾見過南詔商隊里人帶來食用。按理來說,晉江縣有這麼多南詔人,本地人好奇買些南詔糖嚐鮮也不無可能,可是在西南邊陲,這樣一個敏感的地方,蕭景鐸卻不得不往壞處想。

    馬喜甜,所以富裕些的人家都會餵馬帶有甜味的苜蓿草,軍隊中爲了快速安撫馬匹,也會拿一塊方糖讓馬舔舐。用糖塊餵馬是軍隊的習俗,而且馬圈掉落了黃褐色的糖渣,蕭景鐸猜測這是一個南詔士兵偷偷潛入此地,爲了快速趕路,所以用糖安撫馬,最後悄無聲息地牽馬走了。既然對方需要偷馬,爲此甘願冒着被發現的危險,那至少說明,對方已經打探到需要的消息,現在要立刻趕回軍隊,報告軍情。

    而阿婆家丟馬後,她們自己找了好幾天才報案,這樣一耽誤,恐怕南詔已經得了消息,現在正全力朝晉江縣趕來,伺機偷襲。

    蕭景鐸被自己的猜測壓得心頭沉重,他問道:“你們發現敵跡在什麼地方,預計還需多久到晉江縣”

    探路的人已經面如死水,他想了想,艱難地報出一個數來:“屬下熟悉山路,新裝從簡,來往尚需一天,他們大軍行進,最多三天就可到達。”

    “三天”屋裏的人幾乎都驚得站不住了,“三天怎麼來得及和戎州請兵”

    縣丞看衆人都有些慌,連忙說道:“諸位不必驚慌,只要我們固守縣城不出,撐到刺史救援就好了。”

    “可是城牆是幾年前修的,並不算高,能防得住幾天呢而且我們城裏不過有衙役二十人,這怎麼守得住”

    “住口。”蕭景鐸的聲音冷得掉渣,他涼涼掃了說話官員一眼,說道,“大敵當前,再有人擾亂軍心,即刻關押。”

    衆人這才收起了臉上的驚慌之色,對蕭景鐸拱手道:“縣令,你看該如何”

    蕭景鐸叫來探路的人,詢問:“對方有多少人,能看得出來嗎”

    探路之人沉吟:“他們藏在山林裏,緩慢前行,不然也繞不過邊疆守衛的眼線,不過依屬下眼力,他們至少有四千人。”

    四千人放在戎州刺史眼中不值一提,可是對晉江縣卻無異於滅頂之災。若他們存的是偷襲的念頭,洗劫了晉江縣就撤退,恐怕戎州軍備也很難拿他們怎麼樣。

    這個情況實在不能更糟糕,蕭景鐸心不住往下沉,但他的臉上卻還是沉着穩定,胸有成竹的樣子:“我們縣裏的府兵有多少”

    前幾年天下才太平下來,所以不少人家都有徵兵的經歷。新朝穩定後,先帝覺得用不着這麼多軍隊,也可能是朝廷養不起,所以就遣散了許多雜兵。這些雜兵卸甲歸田後並不是真的成了農民,宣朝設了府兵,尋常時在家務農,值守或者起戰事時要應徵入伍。晉江縣內也是一樣的情況,雖然沒有軍營,但應急時召集府兵也是朝廷允許的。

    “現在正是農忙,恐怕許多人都不願意來,一時半會,估計只能召齊幾百人。”

    幾百人對四千,就是戰神再世也打不過。

    但是到了這個地步,他們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蕭景鐸對衆人說:“趙三,你帶着人去城裏徵兵。若是百姓問起你就說有敵人偷襲,我們需要組一隻隊伍護城,若不然,晉江縣的基業就保不住了。”

    大敵當前,民心絕對不能亂,若是將敵襲的實情告訴他們,百姓惶恐之下指不定能做出什麼,到時候都不用南詔來打,他們自己就先亂了。但是若瞞着百姓,他們還是太平心態,不會將這次危機當回事,那晉江縣一樣要完。

    所以蕭景鐸只能換一個說辭,將來意不善的南詔人說成偷襲搶劫,這樣既能安穩民心,又能調動民憤,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

    趙三領命走後,蕭景鐸繼續吩咐:“李四,你挑上兩個人手,立刻騎馬去和戎州報信。我這就修書一封,你帶着我的書信,去找刺史求援。記住,一定要快。”

    李四領命。然而蕭景鐸和李四都清楚,李四再快也不可能在三天內走一個來回,更別說調兵不是小事,刺史先得覈定軍報的真假,然後安排將領準備軍糧,等大軍真的開拔到城下,晉江縣已經成了什麼樣子了呢

    和來勢洶洶的南詔軍隊比,晉江縣的城牆如同虛設,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屋裏好幾個人沒說話,但是低着頭,已經在考慮棄城逃跑的事情了。

    蕭景鐸坐在桌案後寫信,落筆之後用官印封好,遞給李四。等李四走後,屋裏只剩下要留守晉江縣的人,四下頓時陷入一種危險的沉默。蕭景鐸也不着急說話,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就放下。茶盞放回桌案時,發出微弱但清脆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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