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朔望上早朝, 這也算是長安獨一份的奇觀了。

    上朝是頭等大事,每到這種時候清正又嚴苛的御史臺就打起十二分精神, 眼珠子都不轉地盯着文武百官。儀容不整會被參, 站在隊伍裏和同僚竊竊私語會被參, 若是遲到身爲有幸能朝見聖顏的京官,上朝是多少外放官員求之不得的美事, 你竟然遲到

    暴脾氣的御史當天就能在金鑾大殿上,當着文武百官和皇帝宰相的面,將遲到之人罵個狗血噴頭。

    所以,每逢一五,天沒亮各座朝官府邸就行動起來,等到晨鼓一響,坊門一開,穿戴整齊的官員們立刻往外跑,家住的近些還好, 若是家住城南, 那可有的折騰了。

    有人笑言,朔望這幾日,就連坊門也開的格外麻利,坊正生怕耽誤了諸位相公上朝,若不然他這個小人物可吃不了兜着走。

    蕭景鐸爲官四年,今日是第一次參加早朝, 他三四更天就起身, 鄭重地換上了全套官服。他裏面穿着黑色內襯, 外着深綠寬袖官服,腰束銀帶,最後繫上黑色襆頭。穿戴整齊後,整個人英姿勃勃,盛氣逼人。

    秋菊盯着下人服侍蕭景鐸穿朝服,看時候差不多了,就示意丫鬟們在外間擺飯。大冬天上早朝可不是個輕省活,此時天還是大黑的,蕭景鐸哪裏有胃口喫飯,他隨便動了幾筷子,就讓人撤下了。

    蕭景鐸這裏收拾妥當,下人連忙點起燈籠,送蕭景鐸往外走。蕭景鐸走到侯府門口,下人早已牽了馬等候在側,看到蕭景鐸的身影,忙不迭跑過來問好:“大郎君安好,馬已然備好了。”

    宣朝官員無論文武,都是騎馬上朝,坐馬車坐轎子想都不要想。蕭景鐸接過馬繮,隨手順了順愛馬的鬃毛,他正要和清澤園的下人囑咐些什麼,隨即就看到一行人點着燈籠,護送另一個人穿過拐角,朝門口走來。

    蕭景鐸牽着繮繩,靜靜站在原地。等到來人走到身前時,他面無表情行了一個晚輩禮。

    蕭英掃了蕭景鐸一眼,竟然一句話都沒有向第一日上朝的兒子囑咐,直接錯身而過。蕭英的馬伕也早就候着了,見了這副場景不敢多說,連忙將繮繩遞上。蕭英蹬着馬鐙翻身上馬,行動間英武不減當年,隨即就用力抽了抽馬,快速消失在冬霧中。

    目睹這一幕的下人都尷尬不已,許多人都知道前幾日大郎君和侯爺剛剛吵了架,沒想到好幾日過去了,這兩人還未和解,如今蕭府裏只有兩個人有資格上朝,父子倆同朝爲官,理當同心合力,而蕭府裏的這對父子卻這樣僵持,簡直連陌路人都不如。

    旁人憂心這對父子的感情,而蕭景鐸本人卻平靜如水,蕭英好歹擔着他父親的名,蕭景鐸不想被人抓住把柄,所以讓蕭英先行出府後,他才牽了馬往外走。

    他身姿利索地翻到馬上,隨即駿馬長嘯一聲,迅速消失在夜色裏,隨從們見大郎君已經跑遠,連忙跟上。

    蕭景鐸遠遠望見承天門時就開始減速,等走近後他翻身下馬,將愛馬託付給隨從,自己整了整衣冠,疾步但穩重地朝承天門走去。

    承天門下已經守了許多官員,寒風呼嘯,但人羣中卻沒有一人說話。東方漸漸亮了起來,早朝視日影爲候,此時承天門才走來了一位公公,先是對着衆臣施了一禮,然後就欠着嗓子長傳:“上朝。”

    承天門上頓時響起鼓點,六部宰相列在最前方,見此率先邁步,帶着身後諸員肅步朝太極殿走去。朝陽伴着渾厚的鼓聲躍出地平線,恢弘的太極宮內,兩隊排列地整整齊齊的朝廷官員,正徐步朝天下最高殿走去。

    按照文東武西的順序站好後,蕭景鐸就收斂起心神,靜待皇帝容琅和攝政長公主容珂的出現。

    早朝是大事,次序位置等更是一絲一毫都馬虎不得。此刻殿內雖然站滿了官員,但是位次卻是嚴格按照官品排好的,第一列自然是六部宰相,武官那邊是三品將軍,再往後層層排列,官服顏色也從緋紅褪爲淺綠再褪爲淺碧,等級森嚴,不可逾越。

    蕭景鐸官拜從六品,在他這個年紀來說已經相當不俗,更何況他在兵部就職,這是國之重地,位置更加上好。蕭景鐸站在人海一樣的官員中,往前看只能看到重重黑襆,往後看亦有很多人恭敬地站在他的身後。

    當然,蕭景鐸是不會回頭亂看的,上朝時若是左顧右盼,被人以御前失儀參上一本可就沒處喊冤了。他臉頰不動,眼珠不動神色地轉了轉,便已經將周圍場景盡收眼下。

    蕭景鐸以進士入仕,如今站在文臣的隊伍裏,在大殿西側,蕭英正擡頭挺胸地站在武官行列裏,他相貌出衆,氣宇軒昂,在人羣中頗爲顯眼,最重要的是,蕭英的位置比蕭景鐸靠前太多。

    蕭景鐸朝武官那側掃了一眼,隨即就收回視線,專心盯着腳下青磚。沒一會,殿內傳來太監尖細悠長的嗓音:“聖人、公主至。”

    滿朝文武俯身,雙手擡起,額頭牢牢磕在手背上:“臣參見聖上,參見乾寧長公主。”

    上首傳來衣袂摩擦的聲音,沒過一會,太監再一次喊道:“免禮。”

    “謝主隆恩。”

    蕭景鐸隨着衆位同僚上司站直,他藉着起身的時機向上一瞟,看到小皇帝端端正正地跽坐在象徵王權的高臺上,西側垂直珠簾,透過微微晃動的琉璃珠,隱約能看到一個黑色身影端坐在後。

    宣朝從秦禮,以黑色爲尊,正式的帝王禮服爲顯莊重,俱是黑色。蕭景鐸雖然看不清容珂的臉,但是想來,盛大莊嚴的黑色公服穿在她的身上,也是很好看的。

    人來齊了,就可以議事了。在這種場合,敢說話的都是大人物,像蕭景鐸這種剛回京的新人,是不能插嘴的。

    甚至,連容珂也沒有說話的餘地。

    宰相們商議的是賑災一事:“去年冬天多地大雪,許多地方受災,尤以朔州爲重。眼看春種就在這幾日,賑災一事不可耽誤,應當趕快拿出章程來。”

    袁相問道:“段公以爲誰可勝任賑災一事”

    “袁公纔是吏部尚書,這等事我不敢專斷。”段相依然笑得和善,不動神色地將這件事推出。

    “段公善謀,這話委實自謙了。”袁相笑了幾聲,說道,“不知諸位看,崔源崔郎中如何”

    姓崔。

    蕭景鐸悄悄擡頭看了一眼,果然,珠簾後的容珂也直起腰,說話了:“雪後重建該是工部的事,崔源剛剛升到吏部,袁相怎麼想起了他”

    工部尚書張相一看牽扯到自己,連忙推拒:“老臣年老體衰,主不了賑災一事,賑災人選全憑聖上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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