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不光程慧真沒聽懂, 就連松雪也一頭霧水:“殿下,您說什麼”

    容珂並不回答, 而是隨手挑了一本週折, 伸手向程慧真遞過去:“這是工部新遞上來的奏摺, 你來看看,該怎麼辦”

    程慧真喫驚地張大嘴巴, 松雪也一臉不可置信:“殿下”

    容珂卻僅是笑着挑了挑眉,松雪不敢再說,程慧真也連忙俯身過來接奏摺。

    程慧真活了兩輩子,從來沒想過自己能親手打開奏摺看。她粗粗掃了一眼,發現自己沒有看懂,只好返回去重頭細讀。

    官場上奏摺也有很多講究,駢散句是最基礎的。程慧真仔細讀了一遍,感覺自己差不多明白了摺子上的意思,這才合上奏摺, 遲疑地說道:“這位刺史說的, 是時疫的事情”

    “對啊。”容珂道,“潤州刺史上報,潤州可能會有時疫,你說,該如何治”

    程慧真心想這我怎麼知道,不就是配藥嗎但是她好歹知道在乾寧面前不能這麼說, 她想了想啓元五年長安的那場瘟疫, 再想想那年蕭景鐸做了些什麼, 然後猶猶豫豫地說道:“如果是瘟疫的話,最好要提前預防,還要找一個醫術好的人配藥,等根治時疫的藥方出來了,然後張貼在城裏讓百姓看,還要傳抄幾份送到坊市裏”

    容珂聽了個開頭就不想再聽下去了。程慧真說完,惴惴不安地擡起頭,等待容珂的指示。容珂笑了笑,笑顏在雪光裏格外清透:“你說的有道理,先退下吧。”

    等人都走後,容珂站起身,透過窗戶去看屋外的大雪。

    她不知道。

    這一刻容珂無比確信,程慧真的未卜先知之能,就到這裏了。之後的事情,程慧真並不知道了。

    什麼潤州瘟疫,今天才初十,潤州的摺子如何送到長安這封摺子,本就是容珂捏造的。

    潤州離揚州極近,若是潤州爆發瘟疫,揚州絕不會倖免,到時候這種消息到京師,勢必是震驚朝野的大事。百姓對瘟疫的關注甚至都超過戰爭,如果乾元二年真的發生瘟疫,程慧真絕不會不知道,更不會煞有其事、絞盡腦汁地想對抗瘟疫的法子。

    容珂一直仔細看着程慧真,她確定程慧真臉上沒有任何迷惑、懷疑等神色,如果程慧真知道未來的事情,就會曉得潤州一直好好的,根本沒有瘟疫。可是程慧真卻彷彿看到一封確定的摺子,然後在思考應對之策。

    就算程慧真僅是閨閣女子,前世只關注胭脂水粉、首飾衣裳,她也不會對瘟疫一無所知。潤州和揚州休慼與共,融爲一體,若是潤、揚二州瘟疫,當地的絲錦業必會大受打擊,揚州向來是絲帛大戶,等到了長安,揚州的綢緞一定大漲,這種大事,程慧真這個一心關注新衣華裳的閨秀,怎麼會不知道

    所以歸根到底,這些現象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程慧真在撒謊,她不知道乾元二年的事情,故而只是順着奏摺說,壓根沒有想到這些事情都是假的。

    容珂在程慧真身邊安插了五年的探子,邊邊角角的消息收拾了一籮筐,只是沒什麼有用的情報就是了。程慧真活的糊塗,前世越發糊塗,朝廷大事什麼都不知道,官員調任更是一片空白,她記得最清楚的就是長安流行什麼花樣,哪家閨秀在宴會上出了風頭。夏風每隔五天都會向容珂彙報,而容珂每次看到夏風的消息都覺得頭痛。然而程慧真雖然糊塗,但她兩輩子都活在天子腳下,對皇權的敬畏深入內心,平日裏說說皇家的八卦就算了,若是涉及皇帝,那是一個字都不敢提。故而當初父親逝世,容珂自己匆忙間成爲攝政公主,還真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容珂自己都在懷疑,她花費這麼多人力心力看着程慧真是爲了什麼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不說,不留神還會被坑一把。

    不過好在,這一切要結束了。

    她早就產生了這種猜測,只是不敢確認罷了,如今當面確定了這件事,容珂心裏也平定下來。

    “殿下”松雪見容珂在窗前站了許久,忍不住喚道。

    容珂回過神,轉身坐回書案後,隨手拿起一本奏摺問道:“今日吳太后給那兩位設宴,武德殿那邊怎麼樣了”

    “吳太后已經派人來了好幾次,催殿下去恭賀和靜郡主生辰呢。”

    “呵,且不說我有父孝在身,就算沒有,我也不會去給她祝賀生日。”

    松雪知道容珂與和靜郡主不睦許久,她們倆只差了一歲,從小被比較到大,關係惡劣到連面子情都掛不住。松雪無原則站在自家公主這一頭:“就是呢,論理您是長公主,還總攬攝政大權,她不過是一個廢太子遺留下的郡主,哪裏能和殿下您叫板呢”

    “無非是有恃無恐罷了。”容珂卻不怎麼把容文妍放在心上,容文妍所有的榮光都仰仗吳太后,而不是她自己的能耐。總是依靠別人哪能長久,容文妍如今的一切都不過是空中樓閣罷了,容珂並不把她看在眼裏。相比之下,崔太后這種坐山觀虎鬥的纔是狠茬。

    “其他的呢,還有沒有什麼新鮮事”

    松雪想了想,本想搖頭,卻冷不丁想起一樁事情來:“殿下,經你一提醒我倒想起一件趣事來,今日江安王設宴,宴席上一個宮女故意摔倒。承羲侯早就注意到她,可笑這個蠢貨還按照原計劃,硬生生在承羲侯的視線裏將酒撒到承羲侯衣服上。殿下你是沒見着承羲侯當時的神情,據下面人說承羲侯當時話都不想說了,許是沒見過這麼蠢又膽大的宮人吧。”

    “故意潑酒,借更衣之名將人引到外面。”容珂也笑着搖頭,“這麼老套的手段,居然還在用,容文妍她也就這點能耐了。”

    明月走到內殿,看到容珂笑意盈盈,頗有些意外:“松雪,你和殿下說了什麼,竟然將殿下逗笑了”

    松雪笑而不語,涉及宮裏主子,松雪雖然贊同,卻不好接話。她頓了頓,然後才問容珂:“殿下,那武德殿那邊”

    “總是被催着也是心煩,你們去武德殿替我送個話好了。”

    容珂手下的人都各有所長,松雪負責朝堂上的事情,比如奏摺傳送整理等,而明月管人事調動,其他幾個女官負責永和宮內務、公主府財政等,互不想幹,彼此間也從不插手。如今容珂還坐在兩儀殿批閱摺子,松雪自然要隨侯在側,這種傳話的事只能由明月來幹。然而明月腳步剛動了動,就聽到容珂吩咐說:“明月,茶涼了,你去換一壺熱茶來。”

    “是。”明月恭身,然後道,“奴這就派一個機靈的宮女去武德殿,必不會墜了公主的顏面。”

    “出去叫個人罷了。”容珂卻道,“松雪,你去通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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