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屋裏,章淑珍彎着腰,從桌底下的灰瓦罐裏撈出了七八個鹹鴨蛋來,裝在一個小搪瓷盆兒裏,又搬開牆角里一些亂七八糟的雜物,露出一個小黑瓷罈子,塵土很厚,口上還壓着一塊磚。

    搬開磚,還有一張豬尿泡在罈子口上緊緊地扎着,好容易才解開,伸進筷子,在裏面夾出四五方豬肉來。

    這些豬肉都是今年剛入冬時生產隊兒殺豬分的,司家窪子大隊兒分肉不像孫敖屯兒大隊似的,等到小年時才殺豬。司家窪子大隊的大隊長會算計,考慮到入冬後就沒有野草給豬吃了,想讓豬長膘就必須得給它喂糧食,大隊長心疼那些糧食,就提早把豬給殺了分了。

    正好社員們素了一春零一夏了,肚子都淡出鳥來了,也都吧嗒着嘴兒饞肉呢,所以大隊長提出來殺豬,沒一個不同意的。

    於是在十月中旬,也就是剛秋收完,司家窪子大隊養的幾頭豬就都殺了分了。

    那會兒天兒還沒有上凍,村民們分到了肉也沒法保存,就都像章淑珍似的把肉給醃上了。

    當然,都是挑瘦的醃的,肥的都切下來靠油了,家裏一年到頭兒喫的油,就都指着這點兒肉出呢。

    司家窪子生產隊是按公分分肉的,王文遠雖然有四口人,但是公分掙的卻不多,王海杏和大亂都是學生,都在學校裏唸書呢,也就只有在假期或者晚上放學時能幫生產隊兒打點兒野草,十斤野草纔給記一個公分兒,他們姐弟倆忙活到秋也沒掙多少公分兒,所以家裏分到的肉也不多,統共才分到八斤。

    那八斤肉一半兒肥一半兒瘦,肥的都切下來靠油了,瘦的給醃上了,怕大亂偷喫,一直藏在王文遠夫妻倆的屋裏,每每家裏來重要客人的時候喫上幾片兒,自己人平日裏是一塊都捨不得喫的。

    撈完鹹鴨蛋和肉,章淑珍又把倆罈子按原樣兒放好,才端着蛋和肉又回到廚房。

    看到韓明秀兒,忙說,“你咋還出來了呢不是叫你在屋裏呆着跟建峯說話嗎”

    韓明秀把扒好的蔥放在一邊兒,看看大蔥都扒完了,就把那盆自土豆拿過來洗:“我跟建峯哥不熟,也沒啥嘮的,還不如我幹活兒,你進屋兒陪他說話吧。”

    “你這孩子真,不熟怕啥的,一回生兩回熟,慢慢的不就熟了嗎聽話,回屋去,這兒用不着你。”章淑珍把手裏的兩個小搪瓷盆子撂在了水缸蓋上,上手去接韓明秀手裏的盆兒,想攆韓明秀回屋跟她兒子嘮嗑去。

    正說着呢,霍建峯也進廚房來了,他長的高大魁梧,本來寬敞的廚房,因爲他進來了,一下子顯得狹窄逼仄了。

    “娘,扁擔呢,我去挑水去。”

    章淑珍哪捨得他去挑水啊連聲道,“不用你不用你,你王叔昨晚就把水缸給打滿了,還有半缸呢,足夠今晚上使了。”

    霍建峯說,“反正我閒着也是閒着,王叔腿不方便,大亂又小,就讓我去吧,要不我幹呆着也不得勁兒。”

    “你要是幹呆着不得勁兒,就幫我削土豆皮兒吧。”章淑珍拿起土豆撓子塞到霍建峯手中,不忘囑咐他說,“加點小心,別削到手啊。”

    又笑眯眯的對韓明秀道:“你們倆一個洗一個削,省得一個人兒幹活兒沒意思。”

    這會子,她也不說讓韓明秀回屋呆着的話了。

    “還有那什麼,杏兒啊,你去接接大亂去,看他竄竄噠噠的把雞蛋給整打了。”

    王海杏還不知道她老孃心裏的小九九,看着她說,“你剛纔不還說大亂不能把雞蛋整打了嗎咋又讓我去接他呢”

    “我這不也是不放心嗎那個活猴兒幹啥都不靠譜,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說話間,章淑珍已經進屋把王海杏兒的圍巾子給找出來了,還塞到了她的手裏,由不得她不去了。

    王海杏是個聽話的,老孃叫幹啥就幹啥,聽老孃這麼解釋了一下,就二話不說的推門兒出去了。

    把閨女打發走了,章淑珍還不滿意,拿起了盆子往裏屋走去,“你們倆先幹着,我去舀面去。”

    韓明秀簡直無語了,她就是爲了避免跟霍建峯獨處纔出來找活兒乾的,沒成想繞了一圈兒,還得跟他獨處,她都要懷疑大舅媽是不是故意的了。

    霍建峯倒是沒看出有什麼不自在或者尷尬啥的,韓明秀洗完一個土豆,他就伸出手接過來開削。

    交接土豆的時候,韓明秀髮現他的手又大又長,手掌心兒裏生了一層厚厚的老繭,乍一看跟長年出苦大力的力工兒似的,想來在軍營也沒少喫苦吧

    章淑珍進了裏間後,悄悄的停了下來,側着身子支愣着耳朵偷聽廚房的動靜,結果,聽了半天也沒聽到倆人說話的聲音,急得章淑珍在心裏頭連連罵兒子沒用。

    這個憨小子,她這個當孃的都給他創造這麼多機會了,他都不知道主動點兒,就他這覺悟,一輩子都別想娶到媳婦了

    脫了鞋上了炕,她打開炕櫃兒,從裏面拿出一個面袋子來,面袋子不大,裏面裝了二十多斤白麪,算是家中最貴重的細糧了。

    章淑珍打開面袋子口兒,面袋子裏還裝着一個二大碗大小的葫蘆瓢,她拿起葫蘆瓢舀了兩葫蘆瓢的面,便又把面袋子繫上,裝進了炕櫃兒裏。

    家裏統共就分了三十斤白麪,平日裏都捨不得喫的,只有家裏誰過生日才能做一頓白麪條,或者有誰生病了,就不楞點疙瘩湯給誰補身子。

    再有,就是過年過節的時候能喫上一頓兩頓的麪食了,平時家裏都是上頓大餅子下頓高粱米飯的,就是大餅子高粱米飯這樣的粗糧,家裏還供不上溜兒呢,每年冬天不幹活兒的時候,家裏每天都只能喫一頓乾飯,都必得喝一頓稀的,不然糧食就不夠喫。

    章淑珍把面袋子又放回了炕櫃兒裏,想了想,又拿了出來,解開面袋子,在面袋子裏又舀了一瓢面放進盆兒裏,這下子,使本來就癟的面袋子顯得更癟了

    不過,章淑珍並沒有心疼,她雖然仔細,但卻是個大公無私的母親,家裏的好喫的好喝的從來捨得不自己喫自己喝,能讓孩子們吃了喝了,比她自己吃了喝了都叫她高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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