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哥其實並不是“大哥”,按歲數我們應該叫他一聲“叔”,他額間寬厚的眉宇本該是威武凜然的樣子,但常年低頭走路的習慣使他與誰說話都是一副“討好型人格”的樣子,與他客氣一句他恨不得回誇你十句,生怕你嘴吃了虧似的。請()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說!

    一路我也索性不與他再客氣,單刀直入的聊起了墓地那些事,他說父親早些年病逝骨灰一直在老家放着,今天遇到高人指點總算是指了條明路,這次如果把父親遷過來有個鎮墳的,這次提幹的事肯定十拿九穩。

    說這話時的孫大哥臉掛滿了庸俗的笑容,很市儈,但很真實,我打心眼裏有點看不起他,一個自己不努力的人想靠這些縹緲的心裏安慰來獲得進步,起碼我是不相信的。

    但後來我的所見,卻讓我對剛纔的想法有了疑惑,因爲我看到了這個年男人背後壓着的那份沉重。

    孫大哥帶我們來到了一個老舊的小區,破爛的多層樓,忽明忽暗的路燈照得人心裏壓抑,我們一路摸着黑尋摸到了他家,是一個很小的兩室一廳,四處漂浮着藥味與尿騷味,據孫大哥說這是因爲常年照顧患老年癡呆症的老人留下的味道。

    孫大哥的老婆也在家,我們稱呼她孫大嫂,他們家裏應該很久沒有來過客人了,所以當他老婆問明我倆的來意後,冷冷地掃了一眼,也沒有打招呼轉身做飯去了,逼仄髒亂的廚房裏傳來幾句冷嘲熱諷:“每天忙死忙活也沒見賺多少錢回來,本來養個老的飯都不夠吃了,還去琢磨這沒用的玩意(墓地),我這一輩子哎…”

    貧窮夫妻百事哀,用這句話來形容孫大哥的家庭一點都不爲過,他有一個快三十歲的兒子,整天遊手好閒不務正業,正經工作沒幹過幾個反而結識了一羣狐朋狗友經常整夜整夜的不回家,結果到這個年紀連個媳婦都沒娶到。

    人爲物累,心爲形役的孫大哥後背到底承載了多少媳婦的怨言,再加全家老小的負擔全壓在他一個人的肩頭,讓這個年僅五十多歲的男人已腰僂背駝,性格早已被磨平,連嘆氣似乎對他來說都是種過錯。

    “媽,您來看看這個。”孫大哥的母親常年喫喝拉撒從未離開過那張牀,他熟練地把母親扶了起來靠在牀。

    孫大哥把我的宣傳單拿給母親,“媽,我找算命的高人指點了一下,他說我最近副科幹部轉正的事遲遲下不來,和爸現在一直沒個‘房子’有關。”

    “房子…?”老婦人說話緩慢,但意識還微微的清醒。

    孫大哥:“房子是他們的行話,意思是墓地,這些年爸的骨灰一直在老家放着,也沒個像樣的墓地,算命的說那是因爲咱家沒個祖墳。”

    提到父親,老婦人沉默了許久,像在回憶當年在一起的時光,她思索了一會,說:“好事啊,那接過來吧…”

    “好什麼好!家裏到底有幾個錢你自己心裏沒數嗎?”孫大嫂把鍋“咣”的一聲砸在爐竈,不停地咒罵着,我不知道她在罵誰,但孫大哥與他母親都默默着受着不吭氣。

    不僅孫大哥怕老婆,連帶着婆婆也一起小心翼翼地說:“選個好地兒,以後,我和你爸團聚了…”

    孫大哥急忙安慰母親,“別這麼說,要不是爸當初得得病也不至於把這些年存的錢花光,現在肯定和您一樣好好的。”

    老婦人疼愛地看了眼孫大哥,“我和你爸能團聚了,好事兒啊…”

    短短几句話,讓我感受到老婦人對去世的老伴的懷念之情,一般只有對生命沒有眷念的人才會說出這樣的話,我想起了孫大嫂對待他們的態度,彷彿看到平日裏只有她和婆婆兩人在家時她對老人的虐待,在我面前的這張牀,背後一陣發寒。

    孫大哥還在安慰着他母親,但老母親一直重複着那句“能團聚了…”

    老婦一句話重複了許多遍,漸漸的,聲音越來越小。

    “媽?”孫大哥叫了一聲,沒有反應,他又輕輕地晃了晃老母親的肩膀,老母親的手慢慢地攤開。

    老婦人去世了,在她重複這幾句話的時,她離開了這個世界,她在自己兒子的懷這麼安靜地走了,嘴邊掛着一絲微笑。

    我和狗蛋頓時傻在了那裏,本是要來給孫大哥父親選墓地的,現在卻變成了這種情形,孫大哥大聲叫着他母親,撥打着120,這時他老婆也聽到動靜過來了。

    我永遠無法忘記孫大嫂當時的表情,她皺着眉頭聳了下嘴角長舒一口氣。我認爲這絕不是悲傷,也不是驚訝,而是“慶幸。”

    救護車很快來了,醫生照了照老人的瞳孔,聽了聽心跳,孫大哥在一旁不停地說着老人的病情,但最終以醫生的搖頭結束了一切。

    醫院爲孫大哥開具了死亡證明,他拿着一紙證明的手在微微顫抖,儘管早知道這麼一天的到來,但當真正來臨時,卻還是帶給這個男人了深深的痛苦。

    孫大嫂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醫院離開了,只留下我與狗蛋陪着孫大哥坐在空蕩蕩的走廊。

    過了許久,孫大哥擡起頭看了我一樣,眼圈紅紅的,彷彿瞬間老了十幾歲,“你們先回去吧。”

    “孫大哥,大媽的心願也了了,您節哀…”我想說點安慰的話,但無從說起。

    孫大哥勉強對我倆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我與狗蛋離開了醫院,留下了孫大哥一個人坐在那裏,他把頭深深的埋了下去,孤獨的身影更加孤獨了。

    自從天冷後,我與狗蛋住進了公司的宿舍,所以當晚我倆把今天的經歷講給了大家聽,杜飛打趣地說賣墓地是我的“天職”,因爲他這輩子第一次見有人談業務能把人談死的,大家也當做笑話聽了一笑而過。

    第二天午,照例開完夕會之後我與狗蛋整理了一下資料,準備回“黑五類”報道,這時公司外來了幾輛車,浩浩蕩蕩地進來了十幾個人,像這種自己慕名而來的客戶,一般都是燕子統一接待然後按照順序指派給業務人員的。

    “我們找這個人。”領頭的男人遞給了燕子一張名片,面寫的“徐天南”。

    按照公司規矩,客戶有權選擇業務人員,所以很快我被燕子叫了出來。

    燕子在會議室找到了我,“厲害喲!都有指定客戶咯。”她開心地說着,“一會還是老規矩,我講故事你哄氣氛哦!”

    我傻笑兩下,捋了捋頭髮,昂頭挺胸地走進接待廳,專業程度絲毫不亞於東莞的金牌技師。

    “您好,我是徐…”

    “是他!”未等我話說完,一個女人的叫聲打斷了我,搞得我與燕子一臉懵逼,沒見過買墓地還這麼熱情的客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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