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墓地銷售那些事 >第四十四章
    言行信果,這是當初狗蛋他爹那一輩江湖中人最看重的品質,也是我在他爹身上唯一學到的財富,所以我儘管再一次嚴重違背了道德與職業經理人的操守,還是完成了答應梅子的事情。

    雖然已是轉暖的初春,但下葬那天卻一改往常,陰冷得令人窒息,遙遠處苦悶而低沉的雷聲,就像連上天都在爲這不幸家庭發出悲憫。

    參加葬禮的人很多,除了小月舅舅的親戚以外,她父親的家裏也來了人,孃家人與婆家人擦身而過,雙方眼裏都充滿了難以解開的恨意。

    小月父親的家屬本不想來,但有句話叫人言可畏一點都不假,自從發生了這事以後街坊鄰居都在傳言着這對夫妻倆的不合與婆家人在兒媳婦重病時的不仁不義,在這種流言蜚語的的巨大壓力之下,婆家人也不得不硬着頭皮出席這次痛苦的葬禮,以顯得自己有情有義。

    有時謠言甚至可以害死一個家庭,而傳播謠言的這些人都是幫兇。

    當然無孔不入的媒體也絕不會放過這個跟蹤後續報導的機會,他們越過了葬禮現場的警戒線,臉上掛着職業性的假笑向逝者家屬涌來,爲了挖掘出吸人眼球的新聞,他們不惜擾亂逝者最後的安寧。

    許宜娜早就預料到了這次儀式的特殊性,她提前與公司所有員工分配了任務,大家手拉手圍成了一堵人牆,將媒體的記者們擋在了外圍。

    員工們穿着下葬禮儀師的黑西裝,戴着黑墨鏡,畫面感十足的對着記者終於說出了那句曾演練過無數遍的“對不起,無可奉告”。

    場面雖然被我們控制了住,但還是混亂的搖搖欲拽,所以許宜娜身邊需要有一個能保護她的人,狗蛋找準了時機搖着呆毛一副討好臉地跟在她身後,時不時朝着遠處人牆吼道:“都給我用力拉,別偷懶”“哎那誰誰誰誰允許你在墓園拍照的”

    跟在許宜娜身後的狗蛋頓時感覺自己也像個公司領班一樣,對着人羣指揮得更加聲嘶力竭,在這一刻把“狗仗人勢”體現得淋漓盡致。

    隨着哀樂聲起,禮儀師們圍繞在抱着骨灰盒的小月舅舅的周圍,組成莊嚴的儀仗隊緩緩向墓地走去。

    披麻戴孝的小月並不懂大家在幹什麼,衆人的注目禮與肅穆的哀樂令她顯得有點害怕,於是她緊緊抱住梅子的脖子,依偎在她肩頭,但那雙水靈的大眼睛卻無法掩蓋她的好奇之心,這裏看看,那裏瞧瞧。

    小孩子就是這樣,有時她們比大人更加分辨得清誰纔是真正喜歡自己的人,所以小月從早上與舅舅來到公司以後,一直纏着梅子就像長在了她的身上一樣,而梅子的任務也從禮儀師變成了“全職保姆。”

    之所以如此大擺陣仗,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如果婆家人看見小月媽留給後人的碑文遺言時,他們能否承受這樣一個“不義”的罪名而與孃家人發生衝突,這誰都無法預料。

    小月父親在最窮困潦倒的困境下拋棄了妻女是事實,但依然也有喫瓜羣衆爲此開脫,認爲這隻違反了道德準則,他們藉着媒體的平臺毫不負責的發表着自己觀點,與持相反觀點的另一派在網絡上吵得不可開交。

    不管力挺婆家還是孃家的鍵盤俠們是否爭出了高下,但他們還是成功的把網絡輿論引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但根本受傷最深的,則是在不懂事的年紀裏失去了雙親的小月,對於這點,卻無人提及。

    隨着哀樂結束,浩蕩的人羣停留在小月母親的碑前,下一刻就是揭開墓碑上包裹着的黑色絨布,而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隨着絨布的揭開,衆人紛紛驚呼。

    先前立好的寫着小月母親遺言的墓碑被人調換了去,代替的是一個新的墓碑,新的墓碑沒有遺言,也沒有令人窒息的那些文字,有的僅僅是一副在石材上雕刻的五顏六色的圖片,這是一個笑得很漂亮的女人的自拍,在她的身後,是一個男人看見女兒初次學會站立時歡呼雀躍的表情。

    圖片的下方,短短几行字。

    小月,我們去了爸爸經常給你講故事裏的那個巧克力做的房子,這裏每天都能看到彩虹和喫不完的棉花糖,我們養了好多的狗狗和牛牛,你要乖乖聽舅舅的話,等你長大以後我們就來接你。

    文字的落款寫着“爸爸、媽媽”。

    這一切,就是之前梅子作爲交換讓我幫她做的事,調換那塊死氣沉沉帶着怨恨的墓碑。

    這些話是她自己寫的,至於這張圖片,是她當初送小月回家時,在她母親的遺物裏發現的照片悄悄順回來的。

    我在前幾天重新找一塊新的墓碑,以兩條煙的代價賄賂了石材工人,用一種叫“影雕”的工藝手法把這張照片展現在墓碑上,於是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與其說是墓碑,不如稱之爲約定更加合適,一個雕刻在石材上,像童話一般的約定

    小月看見了墓碑上的圖片興奮地抓着梅子的頭髮,大聲叫着媽媽,叫着叫着,突然想起了什麼,於是哭了起來,奶聲奶氣地念叨着“找媽媽。”

    “爸爸是不是告訴過你有一個巧克力做的房子還有天上的彩虹”梅子在小月耳邊溫柔的哄着,“你看,媽媽說了等你長大就來接你,去那個巧克力做的房子,還有狗狗和牛牛”

    梅子用最溫柔動人的謊言安慰着小月,但想起了媽媽的小月並沒有停止哭鬧,再多的巧克力與棉花糖也比不上她媽媽在她心中的地位。

    小月的哭聲吸引了衆人,直至這時大家才終於注意到了這個孩子,注意到了這件事中受傷最深的人。

    小月的哭聲打斷了儀式,但此時兩家人都在安靜地看着孩子,直到小月哭累了睡在了梅子的肩膀,中途也不曾有人發出半點聲響。

    儀式就這麼安靜的結束了,沒有啕嚎大哭寄託哀思的場景,也沒有了生離死別的哀傷,而小月母親當初留下的怨恨,就這麼被我擅自做主的抹去了痕跡。每個家屬離場時,都帶着着自己的心事,安靜地離開,誰也沒有再去問這個碑文的事情。

    作爲儀仗隊的一員,我與其餘員工留守到了最後,目送着家屬們的離開,我突然感到胳膊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是不是又是你乾的好事”許宜娜低聲對我說。

    我看着許宜娜,一臉內疚、歉意、恐懼地點了點頭。

    “就你想法最多,鬼點子最多是吧”

    周圍家屬太多,許宜娜不方便大聲責罵我,但卻不妨礙她用指頭揪着我胳膊最嫩的那塊肉,死命地掐着,末了還要轉幾圈,幾乎快把肉擰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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