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面具(上) >第十七章
    姚蘭躺在牀上怎麼也睡不着,一想到晚上回到家時的那一幕,就氣不打一處來。她輾轉反側,最後乾脆掀了被子坐起來,“啪”的一下,打開了牀頭燈。牀的另一側,李春秋雙眼緊閉,直挺挺地躺着。姚蘭瞪了李春秋一會兒,見他半晌紋絲不動,沒好氣地說道:“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着。”

    聽見妻子的話,李春秋只好睜開眼睛,衝着姚蘭訕訕地笑一下。姚蘭白了他一眼,繼續沒好氣地說道:“別怪我跟你吵。你現在是公安局的法醫,不是哪個醫院的門診大夫。家畢竟是家,再怎麼你也不能把人隨隨便便地領家裏來吧”

    “我不都跟你道過歉了嗎”李春秋說着,也坐起身來,“這事我確實做得不妥。你也知道,我這人心軟、耳根子也軟,別人求兩句,我就不知道怎麼推託了。”

    “我是個護士,冷不丁地看見那麼血呼啦的東西都害怕,更別說一個七歲的孩子了。李唐的手當時嚇得比冰塊兒都涼,進了臥室好久,他的脈搏才降下來。”想到孩子,姚蘭還有點兒餘怒未消地斥責着。

    李春秋也覺得有點兒後怕,起身說道:“我去看看他。”

    姚蘭一把拉住他,說道:“你別去,孩子好不容易睡着。”

    “怪我,確實怪我。”

    “不光是這個,陳老師難得來一次家訪,鬧這麼一出,全攪和了。

    “是啊,關鍵是陳老師。”

    李春秋態度誠懇地說了半天好話,終於慢慢平復了妻子心中的怨火。聽着姚蘭漸次均勻的呼吸,李春秋依舊憂心忡忡。陳彬帶着傷出現在他家裏,還被人發現了。姚蘭和李唐還好說,陳立業李春秋心裏沒底。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究竟有沒有紕漏,他現在也不敢斷定。

    不過有一件事,李春秋時刻都不敢忘記保護妻兒的安全。姚蘭的鑰匙插進門孔的時候,陳彬一把抓起了桌上的刀。當時,李春秋被他兇狠的眼神嚇了一跳。對陳彬來說,目光所及之處,只要危及安全,他就會毫不猶豫地除掉。但對李春秋來說,妻兒的安全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他搶在陳彬之前,奪過了那把剛剛剜過子彈的剔骨刀,飛快地劃破了陳彬的小臂。

    鮮血噴出來的時候,陳彬咬着牙,瞪了李春秋一眼。李春秋沒有退縮,他用眼神質問陳彬難道還有更好的辦法嗎眼見門鎖轉動,陳彬自然也沒什麼辦法。他拾起桌上的子彈頭裝進兜裏,迅速披上衣服,擋住了肩膀上剛剛包紮好的傷口。李春秋把刀放進茶几的下層,用桌上剩餘的紗布堵住陳彬胳膊上鮮血直流的傷口。

    即便如此,突如其來的三個人還是被嚇住了。衝在最前面的李唐,看到滿眼的鮮血,嚇得大聲尖叫。陳立業則呆呆地站在門口,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北關大街的小德子,你不認識了他爹的關節炎就是我給治好的。”李春秋一邊包紮傷口,一邊臨時給陳彬編造了個身份,並謊稱他是給人擦窗戶不小心捅破玻璃,扎傷了手臂。

    陳彬也在一邊附和道:“這不是年關了嗎,想打點兒短工,這錢沒掙着,還得賠人家玻璃。要不是碰上李大夫,我這”

    姚蘭根本沒心思聽這個陌生人多解釋,捂着李唐的眼睛就進屋了。李春秋一邊整理陳彬的傷口,一邊招呼陳立業坐在沙發上。陳立業顯然沒有勇氣面對那堆血紅的紗布,他小心翼翼地挪進屋裏,四下溜達了兩步,嘴裏喃喃地說道:“是得小心。今年比往常都冷,玻璃都凍住了,勁兒小了擦不亮,勁兒大了就破了。”

    “是啊,一捅就破。”陳彬尷尬地附和着,李春秋也在一旁不停地道歉。陳立業走到酒櫃前,看着裏面的酒說:“其實有個土辦法,擦玻璃最管用。”他用手摸了摸酒櫃的玻璃門,“像這種玻璃,擦之前蘸點兒酒,事半功倍。”

    李春秋對這話並未留意,只一心想讓陳彬儘快脫身。他用最快的速度處理完胳膊上的傷口,對陳彬說道:“傷口弄好了。這兩天記着別沾水,年前應該能掉痂。”此時,陳立業又說道:“李大夫,手挺快的啊。”李春秋客氣地笑了笑,想再招呼陳立業過來坐下,突然發現酒櫃旁的陳立業,似乎一直都沒回頭。又是一個會在玻璃反光裏看事兒的人,這個念頭在李春秋的心裏一閃而過。

    當時,實在是沒時間多想這些問題,李春秋必須馬上帶陳彬脫身。在包紮好傷口的同時,他朝陳彬使了個眼色。陳彬會意地站起身來,客氣地說道:“麻煩您,我能去方便一下嗎”

    姚蘭恰在此時從房間裏走出來,見陳彬匆匆朝衛生間走去,一臉的不情願。但見陳立業還沒有落座,她也顧不得許多,心中唯願這個不速之客儘快離開。其間,她不斷朝李春秋使眼色,意思是讓他好好陪陪陳立業。李春秋明白妻子的意思,卻不能接茬兒。在聽見衛生間傳來沖水聲之後,他站起來,對姚蘭說:“你先陪陪陳老師,我送一下客人就回來。”

    說完這話,李春秋帶着剛走出衛生間的陳彬,轉身就走了。現在躺在牀上,他依然能想象到當時姚蘭錯愕又憤怒的表情。李春秋不怪她,跟二十多天後她即將面對的痛苦相比,自己承受的這些委屈和抱怨着實算不了什麼。況且,現在對他不滿的何止是姚蘭一個他兩次救助的陳彬,一樣對他頗有微詞。

    帶陳彬離開的時候,李春秋特意選了一條平時不大走的路。沒走多遠,陳彬便問:“這條路對嗎”

    李春秋頭也沒回地答道:“這是近路。”不多一會兒,在拐進一個行人稀少的衚衕時,李春秋突然轉身,一把將陳彬頂在牆壁上,右手握着剛纔那把鋒利的剔骨刀,頂在陳彬的頸動脈上。

    “這是哈爾濱,不是南京。每棵樹上都長着眼睛,盯着你,盯着我。你不怕暴露,我怕。你就是死在路上,也別去我家,再沒有下次了,懂嗎”

    刀尖就快扎進皮膚,李春秋的語氣似乎比刀子還要鋒利些。可陳彬完全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他看了一會兒近在咫尺的李春秋,輕鬆地說道:“你要對我下手嗎動脈血噴出來會濺你一身,回去不好和太太解釋吧。我是早就不想這麼活着了,可你現在殺了我,國共兩邊都討不着好。我無家無業,無牽無掛。你不一樣,老婆那麼漂亮,孩子那麼可愛”說着,他輕輕推開李春秋持刀的手腕,“算了吧,你豁不出去。”

    李春秋以爲動用了

    心中最高級別的狠毒,不想被陳彬用幾句話輕易地就消解了。刀還在手上,但他似乎已經沒有力氣再舉起來了。耳邊只有陳彬臨走時扔下的幾句話:“戴主任在的時候,軍統上下都是兄弟。現在他老人家走了,同袍之間別說兄弟之情,見死都不願意相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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