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面具(上) >第十八章
    魏一平把倒好的一杯水遞到他手裏,微笑着說:“完全可以,我看沒問題。除了這個,我覺得還有必要給你申請嘉獎。升職加薪、汽車洋房,做飯有廚子、種草有花匠。你覺得玄武湖畔的別墅怎麼樣”

    李春秋彷彿在興頭上捱了一巴掌,立刻低頭不語。

    魏一平見狀,接着說:“十年。你在哈爾濱潛伏了十年,不短了。雖說臥薪嚐膽,但也寸功未建,對吧我沒別的意思,就想和你探討一下,回到南京,你能幹什麼坐在辦公室裏頭,能用當年在軍統培訓班的所學所用報效黨國嗎還是去給委員長開車,替他每天打掃後備廂”

    李春秋無言以對。是啊,也許從走進軍統訓練班的那天開始,他的命運就已經註定了。但魏一平並沒有給他太多的時間來感嘆人生,他聲調一變,陰沉地問道:“我問你,爲什麼要排除那顆醫院裏的炸彈那是那個昨天冒險去找你的同志,拼着一死才放置好的東西。你是李春秋,還是老孟”

    老孟李春秋又想起後備廂裏餓虎一般朝他撲來的那個身影,還有井臺邊那個虛弱蒼白的年輕女子。他擡起頭,直視着魏一平,頓了頓,語氣平靜地說:“站長,再有不到一個月,我就要離開這兒了。到今天爲止,我和我老婆一共生活了三千二百九十五天,和我兒子生活了兩千九百一十二天。我老婆到現在也不知道每天和她躺在牀上的丈夫,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每天早晨出門,我把這雙鞋穿在腳上,我不知道到了夜裏,我還能不能把鞋脫到那張牀底下。

    “這行幹久了,我信命。這輩子遇到的每個人,同袍、長官、父母、妻兒,下輩子都見不着了。我想盡辦法去善待他們,孝敬父母、服從長官、愛護妻兒。那天,我老婆也在醫院,要是那顆炸彈響了,孩子就會變成孤兒,所以,我把它拆了。卑職不敢隱瞞,願意受罰。”

    魏一平看了看他,語氣已經溫和了不少,說道:“你就不該成家家庭是從事諜報工作者的大忌。”

    “如果不成家,就沒辦法繼續潛伏下去誰也不願意用一個孤僻的老光棍。”

    “我現在就是一個孤僻的老光棍。”

    “您誤會了。”李春秋自知失言,趕緊解釋道。

    魏一平不以爲意,擺擺手道:“我不認爲我現在不幸福,我比你更自由。我知道我該做什麼,以及怎麼去做。和一個自由的獨身者相比,我更怕自己變成一個在家庭的旋渦裏隨波逐流的、卑微的人。”

    “您教訓的是。”李春秋又低下了頭。

    魏一平看着他,繼續說道:“春秋,整個哈爾濱,你是我最看好的人。以中共的手段,你能潛伏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蹟。我相信這個奇蹟會延續下去。今天早晨,我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彙報給了我的上司。別讓我自己打自己的臉,明白我的意思嗎”

    “是”

    “記住,你沒有暴露,只是受到了一點兒懷疑。你不是單槍匹馬,如果需要,我可以幫你消除這些懷疑。”

    李春秋一時間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便聽魏一平接着說道:“我們在醫院放置炸彈的事情,公安局的人怎麼會知道”

    “不清楚。偵查科現在的保密工作,連根針都插不進去。”

    魏一平拉開抽屜,取出一張照片,遞給李春秋:“見過這個人嗎”

    李春秋拿起照片看了看,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二十幾歲的樣子。他搖搖頭說道:“沒見過。他是誰”

    魏一平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幽幽地說道:“他們總是提前一步知道我們的計劃。”

    “我得找機會慢慢查。”

    “不,這件事你先別插手。”魏一平擺擺手道,“你當前的處境,沒有調查這件事的條件。要是真暴露了”

    說到“暴露”二字,魏一平突然停頓了一下,隨後,他話鋒一轉:“聊聊那個丁戰國吧。雖說中共有三頭六臂,腳上都長着眼睛,但是相信我,暴露只是一種小概率事件,我們可以解決它。”

    “我覺得,最好暫時不要動他他要是出了事,只能使我的身份更加受到懷疑。偵查科裏可能還有人知道他在查我。”

    “如果是一場意外呢”說着,魏一平望向了遠處的山。

    高陽辦公室的沙發很軟,丁戰國卻如坐鍼氈。見高陽掀開桌上的一個空茶杯蓋,在裏面放了一撮兒茶葉,他立刻上前拎起熱水壺。

    高陽看出了他的緊張,指了指沙發,說道:“不用跟我客氣,坐吧。”

    “不是客氣,實在是沒臉讓您給我沏茶。借調到偵查科這麼些天,寸功未立,還把事辦砸了。”丁戰國的表情有些尷尬。

    “尹秋萍的自殺,是個意外。幹公安這行,總有挫折。我們是這樣,敵人也是一樣。別沮喪。”高陽遞給丁戰國一杯茶,安慰道。

    “今天到您這兒來,不得不說,線索又斷了。”丁戰國說完,越發覺得有些喪氣。

    “有時候,耐心是一個獵手最好的武器,你說呢”

    “我還是不甘心我總是覺得那個敵特就在我身邊,既普通又神祕,幾次都和他擦肩而過。而這個人,我對他似乎還很熟悉,總讓我有一種看得見卻摸不着的感覺。”

    高陽語氣堅定地說道:“我知道在你的心裏已經有一個名字,但是我不想聽。”

    這話讓丁戰國頗有些意外。

    “反特這事重要的是證據,像山一樣的證據。”高陽看着戰國,說道,“市領導和軍管會的首長態度很一致這方面的工作,務必慎重。哈爾濱是我黨掌握的第一座大城市,經驗不足,幹部緊缺,我們必須爭取大量舊政權體系的管理和技術人員來爲新政權服務。在大是大非的劃線問題上,一定要慎之又慎。”

    說着,他抿了口茶:“就像這茶杯,水不夠解不了渴,水多了馬上會溢出來燙手。懷疑的分寸稍有差池,就會讓很多本來就敏感的人失去安全感,我們的工作就被動了。”

    “我明白了。以後遇到事,我隨時向您請示。不過這次行動,可能已經打草驚蛇了。”

    “治安科有那麼多人,知道我爲什麼單單找你來偵查科嗎除了偵查方面的東西,你身上有股衝勁兒,這股勁兒的力量很大

    ,一般人不具備。我知道你想爲美兮的媽媽報仇。我還是那句話,需要什麼支持,你就直說。什麼時候找到了證據,隨時可以來找我。

    “是。”丁戰國感受到了背後支持的力量。

    “還有件事,針對內奸的問題,局裏已經做好部署,對每個人的歷史都要做一個詳細的調查。爲了公平,調查對象也包括你這樣的老抗聯。當然,也包括你所懷疑的那個,或者那些人你不要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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