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那我們把她也叫上,咱們一起。”李春秋的語氣很溫柔。
“我要是不說,你也不叫她。”
之前剛剛進門的食客此時已點完了餐,服務員拿着菜單離開了。
李春秋頓了頓才說:“喫飽了嗎再來一塊吧。”
見沒爸爸始終沒提媽媽,李唐把手裏沒喫完的蛋糕也放到盤子裏,他乾脆不吃了。
李春秋深吸了口氣,看來父子關係是很難緩和了。他有些黔驢技窮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此時,方纔點完餐的那個食客有意無意地回頭看了李春秋一眼。
丁戰國開着吉普車,來到了自來水第三處理站。門房老頭還穿着他那件油膩膩的羊皮襖,他從門房裏看見丁戰國來了,急忙出來把兩扇大門推開。
丁戰國把車開進來,停到一邊,他從車裏鑽出來,又從後車座上拿下一包醬肉和一瓶酒遞給老頭,說道:“拿着,大爺。”
“這還能行”老頭的眼睛一直瞅着那酒,嘴裏還在客氣。
“這種天能把人凍透了。喝點兒熱酒暖暖,再陪我們熬幾天,就過年啦。”
“我要說不要,那是跟你假客氣。”老頭接過去,丁戰國笑了。
老頭快步過去挑起門房的門簾,招呼道:“來丁科長,進屋去爐子那兒烤烤手。”
“我還有事。”
“有事也不差半袋煙的工夫啊,嚐嚐我曬的凍柿子。”
丁戰國不好意思再拒絕他的盛邀,踏進了門檻。
這間不大的屋子裏盤着一個土炕,門口一進來的地上,生着一個火爐子。老頭將兩個紅彤彤的凍柿子烤在爐盤上,而後出去抱了一簸箕煤塊進來,撿了五六個扔進火爐子裏,火苗子呼地一下子燒起來了。
丁戰國坐在爐子旁邊的木頭凳子上烤着手,看看這屋子,道:“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地的大院子裏守一個冬天,不怕啊”
“有咱解放軍保護着,我怕啥”
“那不一樣。換了我,我都含糊。”
“您這是逗樂子。手裏要有槍,多少鬼都不怕。”
丁戰國笑道:“老家在哪兒啊”
老頭拿起柿子撕開個口子,遞給丁戰國,自己也拿了一個撕開口子嘬着喫:“黑河。過兩天就回去過年。”
“家裏有誰啊”
“老伴和閨女。您呢”
“我也是個閨女,剛上小學。你家的呢”
“十六啦,過兩年就該嫁人了。讓她媽慣得沒樣,劈個柴都不會。”他嘴上發着牢騷,臉上卻露着幸福的笑,“過年了啥也不要,就要塊緞子縫棉襖。你說穿那玩意兒幹啥,挑擔水都不方便”
丁戰國喫着柿子,笑道:“閨女大了都愛美,該買就得買呀。這柿子真好喫,還有嗎”
向門房老頭又討了個柿子後,丁戰國走進了陳彬待着的庫房裏。他拿着手裏的凍柿子,舉在憔悴的陳彬嘴邊,供他嘬着喫。
陳彬喫得心滿意足,喫完了舔舔嘴角,留戀地看着丁戰國扔到一邊的柿子皮,說道:“我還以爲死之前再也喫不着這麼好的東西了。”
“誰說你會死”
陳彬笑了笑。
“也許昨天夜裏的那些人是來救你的。”
“那你還在等什麼和這些連起碼的情誼都不講的人混在一起,有意思嗎”
“這叫規矩。落網了,就得認栽。”
一旁的預審員聽到他的這番話,露出一臉不可理喻的表情。
丁戰國笑了笑,說:“之前已經把話說透了,咱倆也別繃着。實話說吧,你肯定是沒得救了,不過我可以幫你找到你侄子,確保他和他母親的安全。”
“好意我領了,算了。”陳彬搖搖頭。他太瞭解他們了,心狠手辣,做事幹淨利落,不留一點兒後患,豈是丁戰國說能護周全就能護的
丁戰國看着他。
“你們的監獄裏,過年給喫餃子嗎”陳彬問。
“急什麼什麼也不說,監獄也不會收你的。”
“饞了。我最愛喫豬肉大蔥餡的餃子。麻煩你給監獄裏捎句話,給我留點兒,哪怕就留一個呢。過年嘛,是吧”
丁戰國看看他,然後扭頭對預審員說:“去幫他弄點兒喫的。”
預審員出去了,等他把門關上後,陳彬說:“改懷柔了”
“感動嗎”
“當然了,我爹對我都沒這麼好。”陳彬露出了一個笑,而後他突然說,“出於報答,我也會替你保密的。”
丁戰國停頓了一下,看着他。
“我什麼都不說。你問我我不說,別人問我我也不說。”
“說什麼”丁戰國不明白他的意思。
“什麼都不說。你知道的,我知道的,別人不知道的。誰問也不說,所以您也別問了。楚河漢界,能留在自己的棋盤上最好。江湖留一線,日後也好相見,對吧丁科長。”
丁戰國湊到距離陳彬很近的地方,深深地望着他,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喫完點心,李春秋和李唐出了米娘久爾西餐廳,在附近的一條小街上一前一後地走着。
看着兒子倔強的背影,李春秋快走幾步到了他的身邊,伸出手放到他的肩膀上。
李唐不回頭也知道是父親,一把就將他的手推開了。
他們身後,一輛黑色的轎車從街口行駛過來,司機在轎車裏緊緊地盯着這對父子的背影。
李春秋的心思都在兒子身上,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人在跟蹤他們,他對李唐說:“等一下。”
李唐不理他,繼續前行。
“李唐。”他又喚了聲。
這次,李唐站住了,但依舊不肯回頭看李春秋。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李春秋儘可能耐心地說。
李唐小小的身子倏地轉過來,他直視着李春秋認真地說:“我知道。”
“你不知道。”
“你不想要我和媽媽了我什麼都知道。”李唐情緒有些激動地喊了起來。
李春秋面帶傷感地看着他,心情甚是複雜。其實,並不是這樣。他在心裏這樣對兒子說着。
父子倆說話的時候,那輛黑色轎車的司機一直透過擋風玻璃觀察他們。
突然,司機加掛了一擋,狠狠地踩下了油門。
李春秋聽到了這聲異響,向側面看了一眼,在商店櫥窗的映射下,一輛轎車躥上便道,向他們瘋狂地衝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