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盛京 >176.回京(四)
    王睿乘興而來, 鬱郁而歸, 裝着滿肚子的疑惑與不解半途轉道去了楊緒南的清心苑。楊繾目送他離開錦墨閣, 在廳中獨坐良久,直到腳邊火盆子裏的炭燒盡最後一絲火星, 纔在白露提醒下起身回內室。

    兩個小丫頭你看我我看你, 最後還是玲瓏壯着膽子問, “小姐, 庫房那邊還備禮麼”

    楊繾腳步一頓,“禮不可廢。讓人以母親的名義送,理由該怎麼寫便怎麼寫。”

    “是。”玲瓏欠身,給白露使了個眼色,默默下去準備。後者扶着楊繾進內室,見她又要習慣性往書桌前站這些年每當她心中不快, 便要抄好長時間的書, 有時能在桌前站一整夜連忙搶過墨臺躲得遠遠的,“小姐,溫少主叮囑奴婢看着您,讓您少思少鬱不可勞累。”

    楊繾動作滯了滯, 想起溫喻那張冷臉,又默默將筆放下。

    白露小心翼翼將墨臺放回去, 上前爲她除去外衫,“睿少爺將將回京, 不知您不喜旁人在您面前提景小那位, 您怕是嚇着他了, 奴婢瞧着睿少爺走時可難過呢。”

    楊繾面無表情。

    她萬萬沒想到那人即便遠在漠北也不忘相助子歸。孟斐然出手救人絕不僅僅是袁錚的緣故,若沒有季景西的默認,他縱然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大老遠跑去西境。她甚至懷疑,王家人能從戰火連天的漠北順利遷出,背後也有人在幫忙。

    他寧願背地裏做這麼多事,都不願往京裏遞哪怕一句話。

    真相,真是無比殘忍。

    冬月初十,鳳駕抵京。

    太后娘娘歸來,皇帝攜皇后與一衆皇子皇孫親迎,在城門口上演了一番皇家的母慈子孝。令人震驚的是,與太后一同從九峯山回來的還有燕親王府世子,如今漠北的實際掌權人,季景西。

    仍是一身熟悉的紅衣,數年不見,漠北的蒼涼彷彿未在他身上體現分毫,那張過分俊美的臉脫去了輕浮稚意,顯現出比燕親王和先王妃更令人驚歎的輪廓與眉眼,明明只是安靜地站在太后身邊,卻風華奪目得令人無法忽視。

    皇上對季景西回京表露出了極大的喜悅,當天便留了季景西宿在宮中,據說叔侄二人徹夜把酒長談,勤政殿內時不時傳出笑聲,這讓那些篤定季景西必被猜忌訓斥的人們越發猜不透帝王心思。

    更令朝堂震動的是,翌日朝會,皇上當場封了季景西親王爵,封號曰秦。

    所有人措手不及

    封王這等大事,朝廷內外竟無一人提前收到風聲,“秦”這個封號一出,更是令無數人大驚失色,一時間整個太極殿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燕親王與幾位主政皇子身上。

    要知道,本朝所有親王裏,唯有燕親王季英、楚王季珏能以國封之,康王、瑞王均弱一等,季景西這個“秦王”,竟是比肩皇子,甚至壓過季琤、季琅了。

    這聖眷是不是太濃了

    私自滯留北境不歸,大攬地方政事大權,就差圈地爲王了,這樣皇上都不動怒,還要封賞

    那是不是也表示,季景西也與幾位主政皇子一般,有資格一爭了

    安靜如死的大殿上暗潮洶涌,季英在聽到“秦王”二字時整個人都僵住了,有一瞬間險些沒忍住那噴薄而出的剡銳。

    一府雙親王他怎麼敢季英強忍怒意,出列道,“皇上,此舉不妥,景西無功無名,性子頑劣不堪,當不得”

    話沒說完就被皇帝打斷,“朕意已決。”

    季英頓時一口氣堵在了胸口。

    蘇懷遠瞥了一眼燕王,在太子的無聲催促下也出列,“皇上,臣以爲”

    “朕說了,朕意已決。”皇帝不悅地皺眉。

    楊霖跟着站了出來,“皇上”

    砰地一聲,老皇帝一掌重重拍在案上,“朕的話你們是聽不懂嗎”

    朝臣被這一聲嚇得不輕,楊霖不得不暫時頓住話頭,等了片刻,不怕死地繼續道,“臣不反對封王。”

    燕親王驀地擡起頭,老皇帝也下意識眯起眼。

    楊霖定了定神,“臣以爲,親王爵只要不旁落他姓,便是皇家事,皇上乃一家之主,燕世子是皇親,此舉並不違制。”

    話一出,殿內頓時炸開了鍋,不光季英蘇懷遠,就連一直沒出聲的陸鴻都瞪大眼睛望過來話還能這麼說皇家無私事,何況是封王楊霖這是瘋了嗎

    倒是老皇帝面色微緩,“你繼續說。..”

    楊霖目不斜視地望着手中的空白笏板,“臣言不違禮制,僅能說明燕世子可爲王。但除了禮,我朝還有律。我朝律法對親王爵規定有三,一,皇子,二,世襲,三,有功。燕世子珩既非皇子,其父燕王又正當壯年,便只能論功了。敢問皇上,燕世子何功之有”

    皇帝道,“此次與北戎和談,景西功不可沒。他在漠北三年,遏制災後瘟疫,戰時穩定後方,還爲我大魏發掘了礦藏,養出了不輸蠻人的精良戰馬,這還不夠”

    楊霖頷首,“如此說來,燕世子的確有功。”

    君臣相交二十載,老皇帝太熟悉楊霖了,聽他一說此話,便知他還有後話。

    果不其然,只聽楊霖平靜道,“如果臣沒記錯,當初燕世子赴漠北,有兩個差事。一則代君巡視,二則代領北境政事。北境府自老太守被北戎賊寇殘忍殺害至今,未曾有一任太守上任足一旬,北境政務,燕世子責無旁貸。皇上所言之功是功,但絕大部分也是應盡之責。燕世子盡職盡責,若是一方大員,三年考評可得一上等,但也遠不夠越級晉升。蘇大人,霖此言可對”

    主轄吏部的蘇懷遠:“對。”

    皇帝:“”

    衆臣:“”

    行吧,潑天的功勞被您一句職責之內抹了,楊相公您可真是什麼都敢往外說。

    聽懂了他什麼意思的老皇帝臉色微妙,“直說你何意。”

    楊霖不卑不亢,“回皇上,臣還是那句話,贊成封賞燕世子。然考慮到禮律,加之我大魏開國至今均無父子同朝爲親王的先例,爲不寒功臣之心,可能需要爲燕世子換個封號,比如咸陽或臨安之類。”

    單字爲親,雙字爲郡,話說到這份上,不少人已經明白過來,楊相公是想把季景西的親王爵直接擼成郡王了。

    再一品,妙啊

    如此一來,奪嫡的還是那幾個人,壓住了季景西過盛的勢頭,又不會全然磨滅對方的政績。更重要的是,給這個已經被幾位皇子攪得夠亂的朝堂爭取到了觀察、喘息的時間。

    入場也要講基本法,毫無先兆上來就是一個親王,着實讓人無法接受,郡王倒是勉強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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