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流光驚夢 >2.第一章
    既然要聊許亦歡,那就得從她和江鐸認識之前慢慢聊起。主要因爲她那一言難盡的家庭和千載難逢的親媽,實在沒法忽略過去。但請放心,這不是什麼成長史,也沒人會有耐心把她爸媽如何相戀、結婚、做.愛、生育,然後在她三歲時離了婚的前傳講給你們聽。更何況你們還不想聽。

    至於她親爸,離婚以後再沒出現過,早年偶然傳來消息,好像是死了吧,總之沒盡過半毛錢責任,所以在這裏連他的名字也不用提了。

    許亦歡隨母姓,她媽媽叫許芳齡,家裏還有個舅舅,叫許永齡。因着舅舅的緣故,家裏的境況還過得去好吧,老實說,許芳齡的腦子只會談情說愛,要不是靠兄弟養着,她們母女倆早就餓死街頭也不一定。

    這絕不是危言聳聽。要讓許亦歡講,打從記事起,她母親身邊的男人就沒有斷過。請注意,這並非在詬病一個單親媽媽享受愛情的自由和權力,雖然看起來就像那麼回事。

    很小的時候,許亦歡記得自己跟着許芳齡住過幾年出租屋。那會兒舅舅處於創業初期,在郊區開了廠子,她們母女搬進員工宿舍,一個不大的單間,廁所更是狹小,屋內放一張硬板牀,一個簡易衣櫃,靠窗一套小桌椅,生活用品隨處堆放,雜亂不堪。

    許亦歡非常討厭春季,回南天,屋裏散發着潮溼的黴味,衣服曬不幹,總透着一股酸,可真難聞。當然她也討厭夏季,電風扇形同虛設,半夜有蟑螂爬到牀上,嚇得她又蹦又叫,然後惹來許芳齡一通好罵。

    可最令人厭惡的甚至不是蟑螂。

    很多個夜裏,許芳齡把她的男友帶回宿舍,打個地鋪,寬衣解帶,尋歡作樂。許亦歡就睡在邊上,有時半夜醒來,看見白花花兩具纏繞的身體,嚇得趕緊閉眼,縮在牀上不敢動彈。

    分明不懂人事,卻也知道羞恥。她厭惡那些夜晚,過早的驚擾了她的童真,就像打亂了什麼安全的秩序,看見許多荒唐,媽不像媽。

    有個叫李魏的,陪在許芳齡身邊兩年,後來不知怎麼就一走了之了。許永齡詢問原因,許芳齡解釋說:“李魏在老家訂了婚,遲早要回去的。”

    許亦歡記得當時舅舅的臉都青了,不可置信地大聲叱問:“你知道人家有婚約還跟他耗這麼久你圖個什麼”

    許芳齡支支吾吾地說:“我一個人寂寞啊”

    寂寞是個什麼東西有那麼可怕嗎許亦歡聽不懂,只是本能地感到羞恥,替她母親覺得羞恥。

    後來消停了一段時間,許永齡安排許芳齡去學會計,然後在廠裏做財務管賬。期間還給她安排相親,對方是位教師,年紀有點大,性格長相都很平庸,許芳齡不太喜歡,不到半年就把人給甩了。

    其實,大家都覺得那位教師爲人忠厚,適合過日子,但許芳齡就像還沒長大的任性少女,偏要跟大家對着幹。

    在許亦歡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家裏的條件開始明顯好轉,舅舅買了套兩室一廳的房子給她們母女居住,也就在這一年,許芳齡和廠裏一個叫嶽海的小夥子偷偷好上了。

    事情就是這麼開始的。

    那天週六,許亦歡跟舅舅出去喫飯,點完菜,不等服務員離開,許永齡面色鐵青地滔滔不絕起來。

    “你知道你媽現在跟誰在一起嗎”

    “一個保安守大門的比她小七歲”

    “整個公司都知道了,那兩人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大半年你媽還時不時跑到員工宿舍去找那個小白臉,多少雙眼睛看着,多少張嘴在議論最後傳到你舅媽耳朵裏,她來問我的時候我都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全公司都在看笑話”

    “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許亦歡無措地坐在那兒,不明白舅舅到底在氣什麼。是氣自己的妹妹找了個當保安的小白臉,給他這個老總丟人了

    出神的當頭,又聽舅舅嘆說:“你舅媽家本來就不大瞧得上咱們,這下可好,害我在岳父岳母面前更擡不起頭了”

    哦,是這樣,舅舅當初創業的啓動資金有大半是舅媽孃家提供的,娶到這個媳婦兒他一直覺得自己高攀,這些年也一直想讓岳丈瞧得起他。奈何許芳齡總在扯他後腿。

    “你可千萬別跟你媽學,”許永齡痛心疾首:“我都怕她把你帶壞了,真是一點兒當媽的自覺都沒有。”

    許亦歡不知

    該說什麼,只能撲閃着大眼睛,一派天真無邪的模樣,脆脆地答說:“不會的,舅舅,還有你在呀。”

    聞言,許永齡的臉色並沒有好到哪裏去,舅甥倆沒滋沒味地喫完飯,許亦歡下午要去舞蹈班上課,許永齡開車送她到少年宮。

    路上說起她表哥,許亦歡問:“哥哥放寒假會回來嗎”

    許永齡搖頭:“他要在那邊多適應一陣,暑假再回來。”

    “那他在那邊習慣嗎”

    “昨天還打電話回來哭呢,你說習不習慣。”

    許永齡把兒子送到澳洲,十三歲的小孩,一個人待在異國他鄉求學,聽上去怪可憐的,許亦歡卻羨慕得厲害。

    “好好唸書,將來等你長大了,舅舅也送你出國留學。”許永齡說:“你媽是指望不上的,千萬要自己爭氣。”

    聽見這話,許亦歡重重地點頭,心裏期待着快快長大,不管能不能出國,只要可以離家遠一點,她就心滿意足了。

    至於許芳齡,繼續在流言裏爲她的小男友抗爭着,似乎越是不被看好,她和嶽海就越要愛得死去活來,絕不讓那些嚼舌根的人得逞。由此可見,禁果效應在各個年齡階段都是有效的。

    那會兒嶽海還沒有搬進來,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每天早上騎着摩托車接她們母女,先送許亦歡去學校,然後載着許芳齡去工廠上班,風雨無阻。

    許永齡依舊很看不慣,他斷定嶽海會是第二個李魏,可千算萬算也沒算到他們倆會結婚。

    許芳齡來向他宣佈這個決定的時候顯然帶着一種沾沾自喜的勝利感,頗爲驕傲,就像在說:看見沒,雖然我離過婚,帶着小孩,還比他大七歲,但人家是真心要跟我在一起的,他現在要娶我了,你們不都覺得不靠譜嗎,可我們現在要結婚了

    許永齡知道她在想什麼,冷笑說:“你是不是沒搞清楚狀況那個嶽海一窮二白,娶了你就有現成的房子住,以後也不用繼續當保安了,你還覺得自己賺到了啊”

    許芳齡聽着很不爽,當下辯解:“人家嶽海說了,存夠錢就帶我回他老家,挖幾畝魚塘,我們自己過小日子。”

    許永齡覺得自己的牙都快酸掉了。

    那年許亦歡上小學六年級,許芳齡再婚,終於理直氣壯地讓嶽海住進了家。

    就像歷經磨難終成眷屬的苦命鴛鴦,那兩人坐在沙發上執手相看淚眼,感慨無限。

    “亦歡”

    許芳齡把女兒喊到客廳,羞澀又鄭重地告訴她說:“小丫頭,從今以後你有爸爸了,現在就要改口,不能再叫嶽叔叔了,得叫爸爸,明白嗎”

    明白什麼

    明白什麼

    她已經十二歲,不是兩歲,有那麼容易改口嗎

    心裏有說不出的牴觸和排斥,好似千軍萬馬踏過。

    可她當時表達不出來,也不敢表達什麼,大人總是有權威在的。

    “爸爸。”算了,動動嘴皮子也不會掉塊肉,只是,她突然想起自己的親生父親,如果那個男人知道她管別人叫爸爸,會不會很難過

    這麼一想,愈發覺得憋屈,好像會嘔血一般。

    嶽海卻非常動容,拍拍她的腦袋,飽含深情地說:“雖然我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但我會把你當做親生女兒,以後絕對不會讓你和媽媽受委屈,更不會讓別人欺負你們。”

    許亦歡扯扯嘴角,轉眼看見許芳齡感動得熱淚盈眶。

    領證那天,簡單辦了桌酒席,請兩邊的親戚喫飯。

    再怎麼看不慣,許永齡還是帶着老婆赴宴了,畢竟是自己的親妹妹結婚。

    嶽海的家裏人倒是頭一次見。他母親從鄉下過來,姐姐和姐夫就在本市,還有個外甥,與許亦歡同齡,小學六年級。

    名叫江鐸。

    是了,許亦歡第一次見到他,就在這桌尷尬的酒席上。

    沉默寡言的小男孩,斯文安靜地坐着。

    他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得像月下溪流,乾乾淨淨,不染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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