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福州來的人腳步匆匆,趕到二門處時已經有林鬥耀的貼身長隨等候,衆人沒有說話,繼續向前,轉過穿廊之後有個小院,四周種植着細竹,這是原本寺廟方丈的居所,現在也是被林鬥耀給徵用了。
天氣很熱,林鬥耀站在院門口等着來人,他穿着淺藍色圓領長袍,內裏一身襯裏,這麼熱的天氣,就算是薄綢衣衫,仍然是熱的滿頭大汗。
林鬥耀神色不悅,他原本已經除了衣袍躺下了,並且吩咐今晚不再見客,但有福州來人緊急求見,當然不能不見,一番折騰下來,已經令得林鬥耀相當的不耐煩。
這個福建路名義上的最高主官才五十出頭,原本以精明強幹,年富力強著稱,這才被放到相當重要的福建路來。
林鬥耀也是韓鐘的心腹之一,原本是打算在福建幹幾年,直接入中樞任樞密副使。
現在看來,那一柄清涼傘離林鬥耀是越來越遠了。
林鬥耀在福建屢次受挫,加上朝中政局變化莫測,現在他也是一心想着經營好福建地方,鞏固自己的權位,對入京任執政之事,也不再抱什麼希望。
“到底出了何事?”林鬥耀看到是一個堂下吏匆匆趕來,這個叫李寶的孔目官很機靈,平素辦事也得力,是林鬥耀留在福州的釘子之一,專門叫他打探消息,一看是此人前來,林鬥耀知道確實是出了要緊大事,不由得亦是緊張起來。
“拜見大人。”李寶躬身道:“昨夜從閩清一帶傳了消息過來,先是有少量人傳,後來滿城都在傳言,小人多方打聽,確定之後感覺事情不小,連夜縋城下來,步行到驛站騎馬……”
“誰管你怎麼出的城,怎麼來的泉州!”林鬥耀臉上怒氣隱現,喝斥道:“我當然知道你來的不容易,不消你醜表功,趕緊說到底是什麼事!”
李寶嚇了一跳,不過也知道自己這一份功勞記實了,當下臉上神色更加恭謹,低頭道:“是是……小人聽人說,東藩的南安府軍已經擊敗呂宋二盜,斬了顏奇,趕走了劉旦,斬首兩萬多級,海盜艦船被毀了一半,從此之後,呂宋二盜將不復爲中國之患……”
“什麼?”就算李寶說天子駕崩,或是東胡再次入寇,神京被圍,林鬥耀都不會有太過喫驚的表現。
最多是冷冷一哼,然後考慮下一步的發展便是。
因爲這些事不僅發生過,而且極有可能發生,在人們的基本認知範圍之內,所以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太意外。
林鬥耀原本以爲最壞的消息就是福州被圍,或是漳州已經被攻克,但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是這種消息。
在巨大的衝擊之下,林鬥耀原本緊繃的神經繃的更緊了,他一時無法理解這個吏員說的話的含意,只是感覺眼前一黑,差點兒暈倒在地。
有兩個長隨趕緊上前,掖住了主人。
林鬥耀略微震定了一下,兩眼死死盯着這個吏員,半響過後才道:“你是爲了這個笑話,巴巴跑了幾百裏地?”
“小人不敢打包票說是真的。”李寶躬身道:“消息是打閩清傳過來的,說是僱傭了大量的採珠人去打撈沉船上的物品,小人叫人去閩清落實過,確實有南安侯府的人到海邊僱傭採珠人。就算這樣,小人也不敢爲此事跑到泉州來,一直到傍晚天黑之前,小人親眼看到趙王府的幕僚李谷出城,他身邊帶着一隊從騎,叫人放開城門,小人在暗處聽的很真切,是往閩清海邊去了。”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林鬥耀感覺到一種強烈的刺激,一種無邊無際的虛幻感包圍了他,他轉身進屋,直直的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半響都說不出來話。
很多幕僚,官員,將領都聞訊趕了過來,各人議論紛紛,
也是頗感震驚。
“斬首兩萬多級?本朝到現在除了開國之時,還沒有哪一場仗斬首這麼多吧?”
“文宗年間西南夷叛,朝廷用禁軍蕩平,當年老齊王曾率廂軍助陣,一戰曾俘虜西南夷十餘萬人,若是都斬了……”
“那不一樣,西南夷除了土司和少數夷兵精銳,餘者皆是老弱,拉出來湊數的。精銳一打光當然就降了,總不能將老幼婦孺都斬首,那爲將者成什麼人了?東藩這一次不同,海盜俱殘忍暴戾敢死悍勇的漢子,戰陣之上斬首兩萬多,南安侯這武功……嘖嘖,要是真的,那可真是令人贊服。”
“可不是。”有個禁軍武將冷笑道:“劉廣泗一直不服南安侯,說什麼真拉出來打,他的一個軍足夠把南安團練給滅了。先齊王提攜南安侯,他也是百般瞧不上,說是齊王偏心,只知道偏幫宗室子弟,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年高無德,就是靠資格混個軍都統制,他有南安侯這樣的本事?”
“此言甚是,劉廣泗一直說什麼南安團練打一羣無賴子不算本事,現在叫他來說說看,幾萬呂宋海盜,曾經攻破漳州和禁軍交過手,可不是普通的山匪村盜,也不是岐山盜能比的,看他還有什麼可說的。”
這幾個說話的禁軍將領,對劉廣泗的怨氣很深,他們都曾經算是齊王的舊部,齊王被劉廣泗勾結趙王所害,這事已經人所盡知,這些人轉投林鬥耀也是無奈之舉,若不然他們就只能退出軍職,另謀出路了。
“若是真的……”安撫使司的一個文官十分歡喜的道:“這可是本朝開國之後的第一大武功,雖然海盜不及北虜和東胡兇殘難制,但亦是漂忽不定,這三十年來是我大魏東南第一邊患,天子和兩府亦不能制。若有此軍功,帥臣因功而入樞密,怕是都無人能有什麼話可說!”
衆人這才醒悟,紛紛向林鬥耀抱拳賀喜。
雖然這一仗是在東藩打的,但林鬥耀身爲福建路安撫使,一戰斬首兩萬多級,這沉甸甸的功勞南安侯府一家肯定用不完,對林鬥耀來說也是相當利好。
在衆人賀喜的時候,林鬥
耀苦笑着擺手,說道:“消息還只是傳言,南安侯府尚未正式派人前來報功,此事尚存疑,莫要賀喜,也莫要散衙之後出去亂傳,一切以鎮定爲第一。否則消息傳開來,軍心士氣和民心都散亂了,萬一是海盜放的假消息,我們豈不是自亂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