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只因這麼久以來,他從來沒有見到過雲瑾有過像現在這樣失控的時刻。
是的,失控。
雖然此時此刻,雲瑾面無表情,從眼睛裏也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緒來,但她此刻的狀態,的的確確就是失控。
平常的雲瑾,會笑,會鬧,會生氣,就像一個普通的高中女生。
但是現在,雲瑾的狀態就好像是所有的情緒突然之間壓縮到了極致,從她臉上,半點流露不出來。
誰說情緒內斂就一定是剋制
對於雲瑾而言,她平時所表現出來的情緒豐富也許纔是剋制,因爲那時候她和旁人無異,而現在這種情緒極度內斂的情況,纔是真正的失控。
夜竹的判斷不是沒有根據的。
夜竹將雲瑾整個人抱在懷裏,然而即便如此,她也無動於衷,一雙手仍然在瘋狂的在地上抓撓。
地上泥土沒有水分十分的堅硬,然而不知道雲瑾用了多大的勁,也不知道她刨了多久,地上愣是被她刨出了一個不淺的坑來。
坑裏到處都是被刨開的土壤,夾雜着褐色的痕跡。
那是雲瑾手指尖淌下來的血。
她這麼用力的撓,指甲負荷極大,已經有幾根直接翻了,最柔軟的指尖和硬邦邦的泥土摩擦,已經磨得滿手都是血。
然而她卻像是完全沒有感覺到疼痛似的,仍然面無表情的刨着。
這一瞬間,雲瑾就好像被關在了一個獨立的空間裏,與人隔絕,她感受不到疼痛,也感受不到外界的人。
夜竹伸手按住她的手,卻也僅能減緩一下她的速度而已。
雲懷也蹲下來,合力去摁住她的手。
然而云瑾的勁真的是太大了,兩個成年男人合力,竟然也不能完全壓住。
夜竹對於雲瑾這中違反常規的地方已經習以爲常了。
他只是狠狠的咬了咬牙,然後指尖冒出了一顆土礫。
下一刻,雲瑾手下硬邦邦的泥土就好像是受到了召喚一樣,一層一層的向兩邊攤開。
就好像突然出現了一個特別高效的小型挖掘機一樣。
雲瑾下一波刨下去便刨了個空。
她怔怔的看着手底下正在自己刨開的土壤,手上的動作下意識的停了下來。
夜竹連忙把她抱的更緊:“你想找什麼我幫你找。”
雲瑾好像這時候纔回過神來似的,愣愣的回頭看向夜竹,臉上還是沒有表情。
“一個盒子。”雲瑾下意識的說道。
然後夜竹異能的動作更快了,沒過多久,他便感覺地底下觸到了什麼硬邦邦的東西。
他飛快的將地底的泥土撥開,只見離地面一米深的地方,郝然出現了一個鏽跡斑斑的盒子。
那一瞬間,雲瑾的眼睛好像被什麼東西點亮了一樣。
她飛快的將盒子撿了起來,
盒子的材料已經完全看不出來,表面也已經沒有了原來的樣子,但是盒子底部刻着一個商標的圖案倒是沒有完全被腐蝕掉。
雲懷看到那個商標的時候,眼底飛快的閃過一抹疑惑。
不知道爲什麼,他覺得那盒子看上去有點眼熟。
這時候的雲瑾根本無暇注意雲懷的反常。
在撿起盒子之後她就立刻打開了。
雖然盒子似乎被埋在地底埋了很長時間,但是盒子裏面卻並沒有泥土鑽進去。
盒子裏面郝然躺着兩條項鍊。
一條是穿着細碎彩色貝殼的項鍊,而另一條,則是看上去就精緻精緻的鑽石項鍊
雲瑾將被鑽石項鍊襯托的毫不起眼的貝殼項鍊拿到手中就顧不上其他的了,手中的盒子和鑽石項鍊被她丟到了一旁。
雲瑾把貝殼項鍊拿着手裏看了又看,動作小心翼翼,彷彿生怕稍微重了點就毀了這條項鍊似的。
此時此刻,她的眼睛裏彷彿有細碎的光芒流露出來。
恍惚間,雲瑾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十幾年前
“嗚嗚~爸爸,我好害怕~”年幼的小女孩抱着膝蓋縮在籠子裏,哭的瑟瑟發抖。
而這樣的情景卻不止她一個人,整個小房間裏都是這樣的孩子,她們在空間封閉,光線昏暗的地下空間裏,像畜生一樣被人關在小小的籠子裏。
所有的小孩都在害怕的哭泣,這便顯得旁邊那個呆在籠子裏鎮定自若的小姑娘格格不入起來。
淡定的小姑娘甚至還有心情安慰一下旁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女孩。
“喂,別哭了,哭也沒有人回來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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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小女孩哭的打了個嗝,但是聽到這樣的話,卻仍然是漲紅了一張臉,她氣鼓鼓的反駁:
旁邊的小姑娘聽了,睜大眼睛,“真的嗎你爸爸會來救你嗎”
小女孩重重的點頭,“嗯,那當然了。”
“那讓你爸爸救你的時候也把我救出去好不好”小姑娘滿眼期待的說道。
終究還是心智不全的小孩子,縱然在一羣小孩子中顯得格外淡定,也到底渴望着自由且相信着英雄與奇蹟。
小女孩鼓着腮幫子有些猶豫,眼前的小姑娘剛剛還說她爸爸不回來的,她還在生氣。
可是小孩子的心終究是柔軟的,她心裏也想着,如果爸爸來了,她一定會要爸爸把小姑娘也救出去的,不光是這個小姑娘,這個房間裏的所有小朋友,她也一定都會讓爸爸把她們一起救出去的。
她爸爸可是英雄,這裏的小朋友和她一樣,都好可憐的。
小女孩想着想着思緒就飄遠了,她彷彿已經看到爸爸來救她的場景了。卻沒有注意到她還沒有回答小姑娘的問題。
原本淡定的小姑娘頓時急了,她把自己口袋裏掏了好久,掏出了一串很精美的彩色貝殼項鍊。
隔着籠子,她把項鍊遞到了小女孩眼前,“這是很久以前我在海邊撿的項鍊,它一直都是我的護身符,現在送給你,你爸爸來的時候,也救一救我好不好”
小女孩愣愣的,連哭都忘了,臉上還殘留着淚痕。
她的目光完全聚在貝殼項鍊上,她覺得這項鍊好漂亮啊,比她剛剛和爺爺一起給媽媽買的項鍊好看多了。
可是小女孩搖了搖頭,特別不捨的說道,“不用了,我會讓我爸爸救你的,我不要你的項鍊。”
她雖然還沒有長大,但是她看得懂小姑娘也很捨不得的樣子,這條項鍊一定對小姑娘很重要。爸爸說,不能隨便要別人重要的東西。
可小姑娘卻還是湊了過來,兩隻小短手隔着籠子費力的搭在了小女孩的脖子上,然後把貝殼項鍊給她掛在了脖子上。
“我要給你,我們約好了,要拉勾勾的。”小姑娘說。
兩個年幼的小女孩稚嫩的話語無法被外面的人得知,但那時,兩個小女孩都愣愣的,然後對着對方笑了起來。那時候,彷彿昏暗逼仄的小籠子都顯得沒那麼可怕了。
十多年過去的,往事如煙,雲瑾以爲記憶已經淡去,驀然回首,卻發現自己連細節都能記得起來,恍如昨日。
曾經她天真的以爲,在她心中高大偉岸的父親一定會像童話故事裏的勇士一樣打敗大怪物出現在她眼前,然後將她和小朋友們一起救出火海。
可卻沒想到,那只是年幼不懂形勢的奢望。
她們所有人都沒能逃出去,離開時,她將貝殼項鍊裝在了盒子裏,然後埋了起來。
然後徹底離開了這片土地。
那是年幼不知事的她們,大概也從來沒有想過,當初那些她渴望拯救的小朋友們,在此後的許多年裏,會一個接着一個的,被她們親手收割掉生命
人生就像一個莫大的諷刺。
雲瑾站起來的時候如此想着。
夜竹看見她總算沒有剛纔那麼失控了,連忙跟了上去。
雲瑾還是有些呆呆的,夜竹想去籤她的手,但她手指上都是傷,夜竹只好抓着她的手腕,夜竹走在前面,拉着雲瑾的手往上走去。
這時,地下室裏的其他人也連忙跟了上去。
“你不走麼”走在最後的岑錦卻停了下來,回頭問了一聲。
前面的人聽到聲音,才發現剛纔第一個衝進來的雲懷還蹲在那個坑邊上一動不動。
岑錦叫了一聲,雲懷卻全無反應。
沒有人注意到,他不知何時撿起了雲瑾剛剛隨手丟掉的那串鑽石項鍊,緊緊的拽在了手心裏。
而此刻,他的手再顫抖。
雲懷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心緒複雜了。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他剛纔覺得那個商標眼熟是有原因的。
他是真真切切的見過那個盒子,只不過多年過去,印象已經不太深。
可是,當看到這條完好無損的鑽石項鍊後,雲懷記憶的閘門也打開了。
他記得十幾年前,那一天本來就不是一個普通的日子。
那是母親的生日。
還不知事的小不點妹妹拽着爺爺的褲腳說要去給媽媽買禮物。
於是爺爺便帶着妹妹出去了。
他們買了一串項鍊,據說是妹妹選的,鑽石特別大,是小孩子的審美。
還拍了照片給他們看。
然後,妹妹就再也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