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到袁可立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之後了,寧遠侯府大開宴席,以最隆重的禮節,宴請這位曾經的戰友,登萊巡撫。
半年不見,袁可立顯得黑瘦了許多,炯炯有神的眼睛卻沒有任何變化,彷彿藏着一股可以燃燒敵人的火焰一般,讓李沐看了都不覺暗暗心驚。
“袁撫臺,登州一別,已經半年有餘,大人若是需要回返登州駐地,但凡有所吩咐,沐一定盡心相助。”李沐端起酒杯,誠懇的說道。
袁可立也端起來酒杯,只是淡淡的一笑,卻沒有提回返登州的事情,而是看向了舒菡和李妍兒兩女,袁可立對這兩位女子都不陌生,李妍兒是當時一起隨同李沐到達登州的朝鮮使者,舒菡更是爲了他李大公子,帶着武器上過戰場的巾幗女將。
“玥然郡主,明露郡主,當初看你二人相伴太保大人,從他國一路追隨,本府心中也甚爲感動,現在看二位得償所願,本府也是很爲你們高興啊。”袁可立不知爲什麼,突然提起兩女的話題,說的兩位公主都一愣。
還是舒菡率先反應過來,趕緊舉起酒杯對袁可立道:“菡兒多謝撫臺大人擡愛,當初還是多虧大人照拂,舒菡感念在心。”
李妍兒也跟着說道:“是啊,撫臺大人英武蓋世,力戰建奴,讓妍兒看到了大明王師之戰意,妍兒甚是欽佩。”
兩女一唱一和的既回了禮數又不輕不重的拍了一記袁可立一記馬屁,可謂是應對得體,絲毫不墜寧遠侯府的名聲。
但是袁可立卻莫名其妙的關心起李沐的終身大事來,自顧自的說道:“雲琪,你想同娶二位公主,但是怕是難有合適的契機,在我大明,無論你身居何等高位,也只能有一位結髮妻子,這樣的心思,不知我說的可對否”
“這。。。袁大人,確有。。。”李沐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再看玥然和明露也都害羞的低下了小腦袋。
“所以,雲琪,你要立功,立下不世之功,方能讓朝廷開這亙古未有之先例。”袁可立帶着幾分難以言喻的笑意,對李沐輕聲說道。
“這。。。撫臺大人此話何意”李沐更是暈了,這袁可立一上來就幫自己解決感情問題,什麼時候,直言敢諫的袁撫臺改行當紅娘搶月老的飯碗了
“李太保。”袁可立突然語氣一凝,非常認真的說道:“聽聞建奴六萬大軍急奔廣寧,而太保大人卻在猶豫是否應該出兵支援,是否有此事”
“確有此事。”李沐也沒有隱瞞,不是他不想救援廣寧,而是現在可以信任的軍隊,根本就不夠用,肅清白蓮叛黨正處於關鍵時期,很多軍營的建制不全,低級軍官尚未完全補全,根本難以形成有效的指揮系統。
“但是廣寧不得不救。”袁可立沉聲說道:“廣寧乃寧錦防線的唯一屏障,是扼守建奴南下的必經之路,加之其城高池闊,是朝廷經營已久的重要堡壘,屯糧數萬,絕不可輕易放棄。”
“袁大人的意思是”
“我尚有一萬登州軍,願代太保大人,死守廣寧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袁可立猝然起身,認真的拱手對李沐說道。
“撫臺萬萬不可”李沐趕緊揮手道:“登州軍久經勞頓不說,廣寧非撫臺的轄地,不瞞撫臺說,這廣寧之戰,必定十分艱難,折損將士幾乎難以避免,讓沐如何能讓登州軍的兄弟們趟這渾水”
袁可立似乎陷入了非常悲傷的回憶中,不覺擡高了語調道:“大明律,地方官員有守土之責,自我大明開國以來,從來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我失去城池,已是必死之人,但是我帶着登州軍在大海漂流數月之久,就是爲了能有機會爲我登萊十數萬冤魂報仇血恨”
李沐沉默了,袁可立失陷城池,罪在不赦,這他是知道的,但是若是積極活動的吧,未必就是必死的結局,不過是不做這個巡撫了,待到幾年之後,事態平息,完全有可能再度起復,這在大明發生的次數非常之多,很具有普遍性。
“太保大人,死守廣寧,爲您爭取一個月的時間,若是袁某還有機會活到那一天,希望太保大人帶領大軍北上擊奴,那我登萊百姓,九泉之下,也會感念大人的恩德的,請大人成全”袁可立鄭重的說道,眼中滿是祈求之色。
“不可,袁撫臺,這樣不可,不可啊。”李沐還是難以說服自己,遼東總兵李渠和一萬廣寧軍守城抗敵是職責所在,可是袁可立完全沒有必要也把自己賠進去啊,至少現在看來,廣寧城幾乎不可能能守得住。
“大人”袁可立高呼一聲,竟然跪了下來,低着頭泣血哀聲道:“大人,我要報仇,我定要爲我登萊十數萬百姓的冤魂報仇,若是此仇不報,袁某死不瞑目若得大人成全,縱然日後袁某押解京師,受那千刀萬剮之刑,亦感值得,絕不後悔”
“撫臺大人快快請起”李沐趕緊扶起袁可立,沉吟半晌,終於緩緩點頭道:“如此,沐應下了,撫臺大人在錦州鎮期間,但凡任何軍需和作戰一應事務,我錦州鎮必將全力支持,包括我軍所用之槍械,武器,盔甲,任何物資,只要您開口,沐都可以給。”
“太保言重了,錦州同爲大明邊防重鎮,怎麼能幹這種拆了東牆補西牆的短視之舉袁某赴廣寧作戰,只要錦州鎮供我一月糧草即可,其他一應物資,袁某都無任何要求。”袁可立肅然對李沐說。
李沐搖了搖頭道:“撫臺大人,我們都是和建奴正面交過手的,那些蠻子兵的戰力您不是不知曉,此時絕不可意氣用事,還當仔細考慮爲上啊。”
袁可立淡然一笑道:“我自有守城的辦法,太保大人盡且寬心,還有一事,希望拜託大人您。”
“袁撫臺請說。”
“我帶一萬登州軍北上之後,登萊水師就託付大人了。”袁可立滿身的摸了一會,找到了水師的虎符,把它放到桌子上,對李沐緩緩道:“我已經上折朝廷,表請大人爲水師總兵,這支水師,有大小戰船一百二十艘,是我鎮守登萊五年來全部的心血,以後,就拜託大人照拂了。”
袁可立說完,似乎像是交代完後事了一般,只是拱手對李沐施禮,笑着留下一句:“希望大人和二位公主有情人終成眷屬”就轉身離開了。
門外傳來袁可立解脫般的笑聲,透着暢快,透着悲壯。
國家幸甚,有這樣的仁人志士爲了漢家天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而正是因爲有這樣的人,華夏族裔才能生生不息,綿延不亡。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