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孝全割下眼前採花大盜屍體的頭顱,擦乾淨刀上的血,看着虎攔山的方向,攥緊了拳頭。
還差一個。
他已有了目標,城外破廟裏來了個流浪和尚,聽說整天遊手好閒,既不拜佛唸經,也不悟緣參禪,定不是什麼好人。
張孝全埋好屍體,打理妥當,向城裏走去。
滎陽城。
店鋪集市關閉,行人稀少往來匆匆,一時間竟然連喫飯的地方都找不到。
張孝全看到一個奇怪的人,準確說來,是一個奇怪的道士。
那道士一身道袍倒是常見,也算乾淨,可是卻腳踏木屐,手拿蒲扇,顯得不倫不類。道士身邊有個招牌,上面寫着:“問無不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盡說此間凡塵事;緣有可道,道有可算,算有可明,明白眼前留心人。”
張孝全覺得好生奇怪,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指着招牌:“你算得準”
道士看了他一眼,輕搖蒲扇面帶笑意:“問無不知。”
張孝全拔出刀來。
道士紋絲不動,笑容依舊。
張孝全有些驚訝,隨即用刀在地上寫了一個“孝”字。“就測這個字吧。”
道士放下蒲扇,仔細觀看,忽然收斂笑意,面色沉重。
張孝全想看看他葫蘆裏買得到底是什麼藥,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道士擡起頭,鄭重地說:“雷頭風構直尾,是淒涼意求死心。閣下何必如此”
張孝全心頭一緊,手中的刀似要擡起,糾結萬分,最終平息。
“我還當你真有本事,也不過是胡扯,接下來是不是要賣我幾道符保平安”
道士哈哈一笑:“沒想到被你識破了,來來來,我這道萬能符定能保你逢凶化吉,驅邪避禍,不貴不貴,一兩銀子就夠”
平常人聽了估計都要打這臭道士,一兩銀子還不貴。張孝全先一愣,許是沒想到一下就把他的真面目揭穿了,然後也笑起來,掏出一兩銀子,買了這張粗製濫造的“萬能符”。
張孝全把符系在腰間,向客棧走去。
身後,穿木屐的道人高興的手舞足蹈,似乎傳來一聲嘆息。
入夜,月隱。
城外破廟,一個和尚正在喫燒雞。
忽有風來,門窗洞開,復又關上。一人已在廟內。
來人顯然是張孝全。他看着眼前那和尚,不由皺起眉頭。顯然和尚一點不驚訝,正在專心喫燒雞。
“和尚也喫肉”
“和尚也是人。”
“不講清規戒律”
“佛在口時,才需戒律;佛在我心,早得自由。”
“何爲佛”
“佛是信仰寄託,佛是三川五嶽,佛在我心,一榮一枯皆眼塵;佛在你心,半生半意列生門。”
到此時,和尚終於喫完了燒雞。他擡起頭來,正視張孝全。
張孝全皺了皺眉頭:“你知道我要來殺你”
和尚指了指張孝全:“你瞞不過心裏的佛。”
張孝全失笑:“你可知我已經殺了九個人,不要期望我會留情”
張孝全眼裏閃過一絲猶豫不甘後悔,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和尚,報上你的名號,如果有機會我會給你立個碑”
和尚笑了:“貧僧法號半禪。”
有雷光閃現,有刀光乍起。
張孝全走出破廟,手裏提着一顆頭顱。
虎攔山,山賊虎嘯幫聚集之處。虎嘯幫幫衆一百二十八人,兇名赫赫,曾犯下數樁大案,尤以滎陽城裏張氏滅門一案最令人膽寒。聽說僅僅是因爲幫主王虎看上了張家的千金,先禮後兵,威逼利誘不成,沒想到張家報了官,折損了好些弟兄。王虎氣急敗壞,收買了看守城門的侍衛,姦殺了張家千金,滅了張家滿門。後又收買官員,將此事壓了下來,稱張家人勾結胡人,後被胡人滅口,罪有應得。也正因爲此,滎陽城人人自危,莫說晚上,就是白天都不敢出門。
虎嘯幫也因此成了亡命之徒趨之若鶩之地。但虎嘯幫有一條規矩,欲入幫者先交投名狀十人頭顱,以證明自己誠意。
今日,虎嘯幫大擺筵席,有人提人頭入幫。
王虎很高興,自從那條規矩立下以來,已經有段時間沒有新兄弟入夥了。當然,能來的也必是好手。
張孝全來到堂上,堂上有三十八人,皆是王虎心腹,皆是張家滅門案的罪人。
王虎賜酒三碗,一賜江湖路遠,二賜豪傑風範,三賜兄弟義堅。
張孝全罰酒三碗,一罰孝義不全,二罰辜負佳願,三罰報仇拖延。
酒才盡,意方酣,張孝全看着高座之上的王虎在笑,一如滿臉鮮血時的猙獰。他再盡一杯酒。
爲自己所殺之人,爲那名僧人。
不過五十步。
有碗碎,有酒灑,有人呼,有風驟,有雷鳴。
塵埃定時,張孝全立於高座之上,手上有一把刀,腳下有一顆頭。
一旁,張虎的屍體頹然倒下。
再有聲時,好似木屐踏地,好似僧敲木魚。
這場景讓人覺得有些滑稽,但是就是一個道士和一個和尚並肩而來。
道士皺着眉頭:“這樣真的好嗎”
和尚雙手合十:“心結不解,死結不開,終是不活。”
正是木屐道人的道士嘆口氣:“年幼被張家老爺收爲義子,又與張家小姐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可惜一個學藝再見已是這番淒涼。孝全孝全,仍是難全怪不得我想勸他收手他根本不聽,看來還是你做的對。”
“還要多謝你的人偶替身”
“奇藥黃梁真能起死回生”
“想活時便死不了。”
“妙手韋覺果然厲害。”
正說話間,已至虎嘯幫堂上。堂上有屍體三十九具,還有一人盤膝拄刀,身中十道傷口,傷可見骨。
半禪和尚背起張孝全,木屐道人沒有再磨嘰。
兩人上山,三人下山。
此一日,虎嘯幫除名。
後來,西山寺既半禪和尚後多了一位高僧,法號黃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