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珩看着秦瑾瑜,等着她繼續訴說。

    此刻四周無人,僅有細微的蟲鳴聲和微風拂過花草的聲音,和兩人淺淺的呼吸聲。

    秦瑾瑜的目光從蘇珩面上移開,穿過不遠處的花草樹木,越過王府的高牆,看向漂浮着白雲的高遠的天。

    此刻的天很藍,陽光正好,秦瑾瑜目光移開之際,被直射過來的一抹陽光晃了眼。

    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陷入漆黑的世界伴隨着隱約的蟲鳴聲和呼吸聲,令她想起旅途中睡在乾草鋪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睡的夜晚。

    秦瑾瑜躺倒在地,呼吸自然,面部放鬆,一顆懸着的心卻在猛烈的跳動,一下又一下的撞擊着胸膛。

    屋內並無燈光,男人也不敢點燈,他小心地挪動着步子,朝着秦瑾瑜的方向看去。

    月光從有些殘破的牆壁上的小洞中照進,藉着這點兒隱約的光,那男人看見了秦瑾瑜平靜的面容。

    秦瑾瑜躺了許久,才聽見那男人鬆了一口氣的聲音,那聲音很淺,輕到讓人幾乎可以忽略,帶着難以掩飾的慶幸。

    秦瑾瑜的眼睛悄悄地睜開了一條縫隙,男人已經開始翻找東西,由於不想將秦瑾瑜吵醒,他的動作極慢,也極小心,像是被人刻意放慢了的影像。

    婦人不知什麼時候也跟着進來了,此刻整揮舞着手臂,用手勢比劃着什麼。

    兩人無聲地翻找了一陣,男人回過頭來看向婦人,似乎在質疑他們要找的東西到底在哪兒。

    婦人站在原地沒動,似乎在思考着什麼,目光落到了秦瑾瑜身上。

    秦瑾瑜立馬閉眼。

    在人生地不熟的異國,主人家大半夜地翻她睡的屋子,又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縱使她心理素質還算不錯,也難免有些緊張。

    其心臟跳動的猛烈程度令秦瑾瑜懷疑她的心是不是下一秒就要蹦出胸腔,在沉悶的黑暗中劃過一道弧線,無聲的落地,殷殷鮮血溢出,爲發黃的乾草染上幾分紅色。

    四周沉寂許久,那婦人忽然彎下腰去,其身影擋住了映入屋內的零星月光,在秦瑾瑜的頭頂籠罩出一片陰影。

    屋內氣氛緊繃,一人內心緊張而表面平靜,而另兩人屏息靜氣,努力地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秦瑾瑜再也記不得她之前對這對夫婦的判斷,此刻她的鬧鐘只有一個想法,若是他們要做啥對她不利的事情,她就一個拳頭過去

    秦瑾瑜或許打不過絕世的高手,對付普通人還是沒問題的。

    婦人的手伸到離秦瑾瑜的臉三寸遠的地方,摸索一陣,終於從微微隆起的稻草推裏摸出了一樣東西。

    東西取出一半,婦人一懸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她的一隻手努力地想將裏面的東西取出來,另一隻手則對着丈夫比出了一個手勢。

    就在此刻,因爲忽然從稻草堆中心取出某樣東西,整堆稻草失去了某一個支撐點,徹底的坍塌下來。

    裏面的東西也直接地砸了出來。

    坍塌的方向,正好是秦瑾瑜的方向。

    秦瑾瑜的神經已緊繃到了極致,聽聞有聲響,瞬間睜眼,腦子還未反應過來,身子已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秦瑾瑜感覺有東西砸來,先是伸手一接,隨後就地一滾,敏捷地站了起來,

    兩夫婦瞪大了眼,呆呆地看着動作快到幾乎是從地上瞬移起來的秦瑾瑜。

    秦瑾瑜手中還握着人家的東西,猝不及防地和兩夫婦對視了,氣氛一時間陷入尷尬。

    在這個當口,秦瑾瑜摩挲了下手中的東西,質感堅硬卻不粗糙,摸起來的形狀令秦瑾瑜隱約想起兒時玩過的陶瓷小人。

    兩夫婦呆了一會兒,還是那婦人先反應了過來,伸手要搶秦瑾瑜手中的東西。

    搶奪之間,屋內忽然亮了起來,兩人的大兒子手持着火把,睡眼惺忪地看着屋內呆滯的幾人:“爹,娘,發生了什麼事”

    火光照亮屋內,秦瑾瑜第一反應是去看看手中的東西,她實在是好奇,能將這對夫婦急成這樣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待她看清,倒是愣住了。

    那是一個縮小了的人形石像,和手掌一般長,並不算大,在神態和衣着方面的刻畫卻極爲的精妙。

    石雕上刻畫的是一個女子,二十出頭的模樣,容姿出衆,眉宇間英氣凝聚,配一身戰甲,英姿颯爽,風姿無限。

    說是巧奪天工也不爲過。

    看着它,讓人很容易忘記這不過是個沒有生命的物體。

    看着眼前的事物,那婦人的眼眶忽然紅了,男人也沉默着沒有說話。

    如今這片土地上的人雖然貧窮,卻能在夜晚安睡,不必再爲自己的性命擔憂。

    不準確來說,能徹夜安睡的或許只有不諧世事的孩童,年紀稍大一些的人,偶爾還會在夜中驚醒,或許會在某一個炎熱的夜裏,憶起多年前的景象。

    這片土地曾被攻下,作爲西域敵軍的盤踞地,缺衣少糧的敵軍在村裏大肆燒殺搶掠,村民微弱的反擊手段在敵軍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夫婦二人和兒子被押着趕往外面,與和他們一樣不幸的村民跪成一排。

    “火也放了,搶也搶了,我還覺得有些不盡興。”這是一個士兵的聲音,他此刻正負責看守着眼前的這批百姓,無聊的工作讓他忍不住抱怨。

    “的確不盡興,”旁邊有人在笑:“左右上面也沒交代要留着這批賤民的命,索性一併都殺了吧。”

    “不能殺人......”在村民們都神色惶惶陷入絕望之際,有稚嫩的聲音響起:“你們這樣做是不對的,上天在看着你們,你們會遭報應的。”

    談笑着說要殺人的兩人聞聲看去,見五歲左右的男童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認真地看着他們。

    “小圓”婦人驚恐地要撲過去捂住小兒子的嘴,奈何手腳被綁住,縱然她掙扎的劇烈,也無法撲到兒子面前。

    刀光劃過,鮮血噴涌而出,刺痛了婦人的眼。

    孩子的頭顱滾落至地,神情還保持着死前茫然的模樣。

    士兵收回染血的劍,目光在目露驚恐的人羣中一掃,流露出幾分輕蔑:“賤民。”

    婦人悲憤的哭泣和男人憤怒地低吼引得士兵不耐煩起來,他手中長劍一揮,轉眼間便懸在了婦人的脖子上方。

    長劍眼看就要劈下,忽有人騎馬飛馳而來,越過人海而至。

    來人如風,轉瞬已至衆人跟前,她抽出弓箭,伸手一挽。

    咻咻幾聲,方纔還手持刀刃的士兵們眉心血花迸濺,無聲倒下。

    而是出頭的女子翻身下馬,看着那死去的孩子,默然半響,眼眶微紅,卻無半分淚意。

    身後朝廷的軍隊涌來,女子任憑黑色的浪潮從身邊涌過,目光中泛起淡淡的蒼涼。

    良久,女子低低地開口,神情肅穆而神色鄭重:“我以羽國將軍以及司空家大小姐的名義發誓,這一生都要拼盡全力去護我羽國子民周全,今日之事,絕不會再次發生”

    那一晚,得知了別人某些祕密的秦瑾瑜不僅沒有被滅口,反而被邀請和他們一起坐着,聽了一個包含了國仇家恨、生離死別、以及英雄主義的故事。

    她也是那時才知道,原來羽國被廢的皇后,背後竟然還有這麼一段波瀾壯闊的故事。

    “那地方離京城遙遠,關於不允許提起司空皇后的相關管理規定並不十分嚴格,當地許多居民會在家裏擺司空皇后的石像,或是朝着京城的方向偷偷祭拜。”秦瑾瑜對蘇珩道:“即便是有人刻意地要抹去她的存在,她依舊存在於許多人的心中,不曾被遺忘。”

    那些曾經被她救過的、因爲她才得以安枕無憂的人們,從來都不曾忘記。

    真正的壯舉,從不會因爲一滴水的暈染而失去了本真的色彩,正如當初高高立於馬上挽起弓箭的女子,也從來不曾被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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