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聽老朽一人之言,興許還不足以說明什麼,不如讓其餘大夫同診,如此定會沒有差錯。”
千夙應下:“有勞李長老及老先生們了。”
府尹想說什麼,沈謙深沉的眸子望過來,得,他不說總行了吧。哎,此事不是他不幫那位貴人的忙,實在是騎虎難下。本以爲小事一樁要定傅王妃的罪實屬不難,萬沒想到,傅王妃遠遠不是他能拿捏的,她比之她父親傅丞相更爲難纏。聽說傅丞相當着衆人的面不認她這個女兒,她卻無關痛癢,試問此等女子又有誰能拴得住
是了,發生這樣大的事,晉王居然沒有出面,可見也是不想攬麻煩上身。
府尹在心裏一通衡量。
十位名醫都爲程公子把脈後,交換了下眼色,然後由李長老細細道來。
“府尹大人,這位公子的症狀一探之下,的確與吃了瘟雞的症狀相似。然則,經老朽望聞問切,此症狀並非吃了瘟雞而得,乃是服用了相剋的食物而致。這位公子本就脾胃虛寒,因此吃了兩生相剋的食物後,腹瀉症狀加重,更因護理不周,引發高熱,乃至抽搐。”
千夙頭一個笑出來:“我就說,見程公子也並未發瘟,言語清晰,可見心智尤在,怎麼可能是吃了瘟雞。原來不過是吃了相剋的食物。大人,你說程公子的幾位友人也有程度不一的症狀,不如讓他們都來讓李長老診斷一下”
府尹的臉難看得很:“即便程公子及友人未非因吃了瘟雞而腹瀉,那也是因喫吃了如意居搭配不當的食物引發,如意居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千夙據理力爭:“大人喫過如意居的食物嗎若喫過你不也好好站在這兒,哪裏看到了搭配不當若沒喫過,就更沒資格說如意居的食物有問題了。大人,適度懷疑可以,但須拿出證據來。我方纔說過,如意居每出一道菜,我都會試食不下十遍,食譜也交由養生的大夫把關,採買的菜肉等俱是從信得過的商家處入手的,他們可是有官府頒發的牒文,各位若不信,可去如意居好好查。”
文俏然接過話:“沒錯,不說食材,就是如意居的碗筷碟,都是洗完後用燒開的水過了兩遍的,試問京城哪個食肆做得到這道手續”
千夙點頭:“再說雞鴨魚此三樣,皆在郊外有固定的養殖場,那些雞不說患瘟疫,即便是瘦弱如意居都不會選的,然後每日五更送進城來,這些都是在官府備了案的,
如若不是,官府的人怎麼經常光顧如意居難道不是因爲食得新鮮,食得放心”
望了眼府尹,千夙不懷好意地問長老:“這位程公子說他喫過雞、魚、百合、茄子、老鴨湯和桂花糕,此六樣食物可是相剋”
“此六樣食物並非相剋。這位公子乃是百合與羊肉同吃。羊肉的羶味很容易辯認。公子可能忘了他自己喫過羊肉。”
千夙笑出來。
而府尹卻發愁。都說女子頭髮長,見識短,怎麼這傅王妃如此有見識,樣樣手續都齊全,與官府打交道一看就不是一天二天的事,牢牢把握住相交的度,這還要從哪兒入手鑽空子呢
簡直頭大,這樁事原想與那位貴人結個好,沒成想辦不成了。
沈謙適時發聲:“大人還有問題嗎”
“沒,沒有。”府尹硬着頭皮答。
“既然沒有,此案便算是破了,如意居是無辜的,依例是不是可以放人,重新開業了”沈謙問。
千夙感謝地看着他。
府尹想了想道:“按例該如此,只是如意居”
“只是什麼程公子要一個交代,大人算是給他了,而如意居卻遭此流言,以後定然會有影響,大人要怎麼給如意居交代呢”千夙目光不善盯着府尹。
底下人大喊:“是啊,好好的說人家的飯菜有問題,眼下放人就算了”
“可不是,文家那是百年世家,如此冤枉了人家的公子,就不怕文家找他算賬”
衆說紛紜,恰此時,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打遠而來,停在了府衙前。簾子掀開,婢子扶着一位衣着華貴的婦人下馬車。
文俏然見了婦人,自上前去:“娘,你怎麼來了”
千夙一愣,這就是賀雪郡主嗎看起來跟剛出閣的少婦人差不多,臉上不見一條皺紋,與賀東風他娘謝太妃比,毫不遜色,卻比謝太妃更多幾分威勢,眉眼間俱是飛揚。
“娘再不來,你弟弟只怕要在府衙的牢裏過夜了。”她說完,直
這位府尹乃最近一個月才調到此處,從前那位府尹已經官遷戶部去了,真真是平步青雲,於是他也想仿效前任府尹,尋個好背景好靠山。
萬沒料到,這一出師就辦了件壞事。這位文夫人背景顯赫,來京城赴任前他聽師父說過,文夫人乃先帝最疼的賀家女兒,雖爲郡主,卻比公主還要得聖心。後來郡主要嫁文家兒郎,雖取了籍,先帝卻未收回賞賜之物,聽說郡主出嫁那日,先帝還差宮人送來價值連城的賀禮,可見她雖不再爲郡主,這份榮耀卻保留了近二十年。
“府尹大人可是從遠方來你可能不太清楚京城的一些事。今日我兒犯了事,我身爲其母,自當有責任來見大人。大人可否與我詳說他犯了何事”賀雪表面客氣有加,實則那語氣卻是比誰都強硬。
文俏然跟她娘說:“已經無事,徑寒未曾犯事,不過一場誤會。”
“一場誤會”賀雪看向府尹:“既然我兒未犯事,大人這麼關着他是何意有誤會不打緊,最重要是解開。他這小兒至小被我捧在手心,若是因被關入牢獄不適,不知大人要怎麼向我文家交代。”
府尹的後背沁了一層冷汗,讓屬下去將文公子等人請出來。
賀雪一來,府衙就像不再是府尹的地盤,她環視一圈笑道:“我都不知道,這事居然引來了這麼多人留意,可見此事關係重大。大人,是非經過我就不聽了,今日只要你一句話,否則我兒回府難向祖宗交代。”
把祖宗都擡了出來,府尹哪裏敢爲難文夫人。他的官帽下全是汗,權貴權貴,他得罪不起。
於是府尹當即讓師爺修告示一張,蓋上官印,到時張貼於如意居門外,道清楚說明白如意居是無辜的,還對如意居的用心選材加以讚賞,號衆商家向如意居學習。
賀雪看了眼那張告示,仍舊沒有多少好臉色。
文徑寒被衙差帶出來,賀雪及文俏然自然緊張,怕他在牢裏被人施刑。
“娘,我無事。如意居是清白的,我就知道你肯定會來救兒。”
“渾小子。”賀雪敲他的頭,讓文俏然先帶她弟弟回去。
哪知文徑寒不肯走,他這人睚眥必報,這個該死的府尹敢這麼對他,呵呵
“大人,聽說你寫了一張告示,要張貼於我如意居外,然則對不識字的客人來說,豈不白忙活了不如這樣,你派兩名衙差隨我去,每日好好澄清如意居與瘟雞的事無關。”
府尹眼睛一閉,直接點了兩名衙差。
文徑寒陰陰地笑了。
一場鬧劇到此就要結束。人羣散去,千夙卻快步走到那府尹身後:“大人,有句話民婦不知當說不當說,不過見府尹一腳踩到泥坑裏,不忍心。”
府尹的身子顫了顫。
千夙知道他聽進去了,又說:“官場上,誰都想尋靠山,然而靠山到底牢不牢靠,你不一定清楚。這事是因何而起,又是衝誰而來,你心知肚明,我也看得清楚。這次我險險躲過,下一次我未必有這樣的運氣,你也未必能逃得過民聲責難。”
府尹回頭:“王妃想說什麼”
“王妃不,我不是王妃了,所以有句話我想問大人,你覺得爲官之道,最重要的是什麼”
她此舉是敲打府尹,多一個朋友比多一個敵人來得好。
“在民婦看來,最重要的是,得道。大人可細細領會。”
府尹半眯眼睛,這個傅氏真是,什麼話都敢說。然而他不得不說,她說的話於他這個根基未穩的小官來說,的確有如醍醐灌頂。
千夙看那府尹腳步停了一下才進去,鬆了口氣。
沈謙還站在原來的地方,目光如從前。
她垂着頭過去:“你,”
“你與他,和離了”
“是。”
“不是”
賀東風的聲音插了進來。他從東宮回來,看到了侍衛給他的東西,花容雲裳也紅着眼在一旁勸離,氣得他出來尋人。他要問她,爲什麼將他看得如此冷血,難道在她看來,他是這等怕事之人,且會護不住她
等他找到府衙門前,卻見到她與沈謙面對而立,似無語凝咽,怎不讓他動怒心如火烤,他氣她每每遇事只記得沈謙。
一把將千夙扣在懷裏,他咬牙道:“多謝沈少將軍相助,他日必定攜禮上門拜謝。”
不等沈謙回答,也不管懷裏的人劇烈扭動,他扯着人往王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