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寢殿。

    春秋也好,冬夏也罷,這條通往景華殿的長廊總會散發出一股子淡淡的雅香,大院園裏叢密的樹林似乎經年鶯飛草長,纏繞在雕刻有鳴鳳呈祥的檀柱上,葉子的霖霖而動映射在廂房的窗子上,尤若繁盛書鄉。

    繞過這綺麗景象,別處更是精緻,乃至於每塊石頭似乎都能非得尋出個來歷。

    從這鳳棲裏每一處精緻的佈局來瞧,當年冷邵玉的確愛白月娥入骨,肯將這世間最好的一切都給她。

    正寢的院子,倒是和別處並無太大的異同,應是洛殤不喜奢靡,又向自然,所以這間庭院由原來繁瑣的設計逐漸簡化,樹木該枯的枯,葉子該落的落,也正是應了那句所說,萬事萬物皆有因果。

    偌大空曠的房間,在這深秋裏,免不了也會沾染到幽寂空落的哀傷。

    桌子上擺放着各種大大小小的瓶子,每一個上面都標有記好,椅子上,地面上放着幾個籮筐,平鋪在桌面布絹上的是一些已經曬乾了的花草,整間房裏全是這種混雜的超然香。

    “甘草二錢,杜鵑,蜜餞各四兩,白起,櫻花......”小竹蹲在地上一手捧着翻開的書頁,一手細心的從籮筐裏挑撿出書中記載的藥草放到另一個籃子中。

    怕忘記,避免出錯,她每挑出一味兒藥就多看幾眼書,腦袋來回的擺動,嘴裏不停的嘟囔着。

    “一支,兩支,三支......”她嘴巴不停的唸叨,數着數着偶爾就忘了順序,便開始抓耳撓腮,又氣又惱。

    小竹負氣的擡起頭,看着坐在桌旁依舊耐心配藥的女人,她精緻的側臉微翹,薄脣淡淡,每個動作在旁人看來都是那麼優雅,帶有天生的氣質。

    “王妃,您怎麼就能將它們分的那麼清楚,我這邊瞧着書邊識別都是記不得清楚。”小竹抱怨。

    女人無聲笑笑。

    “王妃以前是同皇家御醫學了多久,能對醫術這般精通。”她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嗯了一個長聲後,又說“哦......我知道了,您呀,一定是和哪個江湖神醫偷偷學來的,不然,洛將軍怎麼會不阻止您學這種無良之術。”

    說完,她一陣咯咯傻笑。

    然而,女人卻是怔住了。洛殤看着攥在手裏的茴香草,目光有些黯然,眉間輕動。

    她淺格一笑,說“我不記得了。”

    她的確不記得了,從她醒來開始就只剩下這樣一個沒有思想的軀殼。納蘭告訴她的身份後,她這一生的命運都被上了一副枷鎖,再不能任由自己支配。那些在夢裏破碎的畫面是不是她失去的記憶她也不知,用盡了辦法仍是不能記起,久之,也便放棄了。

    現在至於能不能想起從前,她已經不在乎了,想起又怎樣,不過還是會如現在一般,再不能改變什麼。

    聽她說,小竹有點驚訝,她一下子站起,到洛殤身邊。“不記得了怎麼會不記得了呢雖然奴婢生的貧困,但也是跟着阿爹一直生活在這京都的,也聽人提起過您,她們說,您未出嫁前一直被洛將軍留在將軍府中,從未離開府門半步,怎麼就會突然不記得從前了呢”

    小竹滿臉疑惑。“武周幾代帝王國令皆有撰寫,女子不可逾越於男權之上。洛將軍那麼衷心,一定是不會讓您學這等江湖之術的。可是王妃醫術恍若神醫再世,定是有過高人指點。”丫頭說的一本正經。

    “你說...我未出嫁前,從沒離開過將軍府半步”洛殤蹙眉,眼裏忽然沉鬱了許多。

    小竹點了點頭,剛要繼續說下去,只能外面一陣吵雜聲傳來,接着門便被人從外毫不客氣的推開,這門一開,一陣冷風瞬時吹進室內,涼嗖嗖的。

    “靜王妃,您不能進去,您不能進去的。”

    “靜王妃,您不能......”丫鬟們左右請攔也沒能阻止的了司徒靜雨。

     

    見她穿着華麗的赤蝶深粉長衣耀武揚威的站在自己面前,洛殤並無任何表情,只示意了一旁的奴婢們退下即可。

    丫鬟們心有餘悸的點了點頭,覺得應該不會有什麼事端發生,便應聲關上了房門。

    小竹心知司徒靜雨定是來者不善,忙站到洛殤身後,以防不測。

    瞥了眼桌面上瑣碎的東西,司徒靜雨諷刺的笑了,沒有任何禮數直接坐下,同她面面相對。

    “姐姐近來氣色真是不錯,難得回來重獲了王爺的恩寵,不知這雨露恩澤能否在您的身上開枝散葉......”司徒靜雨翹着蘭花指撫眉弄姿,犀利的神情最終落在洛殤的小腹上。

    她話中有話,連眼神也如鋒利的刀子,對洛殤的仇恨只增不減。

    小竹木訥的睜大了眼睛,默默看向洛殤,雙手緊緊攥着衣角,手心兒裏捏出一把冷汗。心想遭了,靜王妃一定是發現了些什麼,難道是自己不小心有什麼把柄落在了她的手裏難道她知道了王妃......

    丫頭使勁搖搖頭讓自己從糟糕的思想中清醒過來,不敢再往下想,默默的看着洛殤。

    然則,洛殤看上去面容依舊如常,甚至對於司徒的話沒作任何的情緒反應。

    “不知道你究竟還要將此事瞞到什麼時候。”司徒靜雨勾脣譏笑。

    “我不知你在說什麼。”

    聞言,司徒靜雨放聲大笑,這笑裏帶着種種的奚落與敵視。

    “不知道嗎”她緩緩站起身,攥成拳頭的手背浮現青絲,拽着平鋪桌面的一角一甩長袖,滿滿一桌子的花料草藥全部掉落於地,那些配置好藥的瓶子摔得粉碎,流淌出白色細小的粉末在地上。

    洛殤呼吸着涼氣,沒看司徒一眼,起了身彎下,伸出手撿起那些還能用的藥。

    小竹眼睛溼潤了。這些都是當時阿玉特意爲洛殤準備的,知道她閒來無事便會做這些給城中無錢治病的百姓,所以特意費了一番功夫才製成現在這些,然而,司徒靜雨卻把它們全部打碎了......

    抿着嘴巴,小竹眼淚不成器的巴嗒流下。她知道洛殤現在心裏一定會異常難受,卻沒想,司徒靜雨下一句話更似給她們個晴天霹靂。

    司徒靜雨得意的擡起腳,踩在還有完整的草藥上,一面用力的碾着,一面冷諷着說“我說的,是你肚子裏的那個......野種。”

    那些鋪天蓋地的粉末在洛殤的眼前沉落在地上,讓她痛惜,又聞這句,拾撿藥的手停住了,淡漠的眼睛冰涼,她逐漸直起身子。

    “怎麼,想動手打我”司徒靜雨冷笑,眼底像滲透了一灘死水般黑寂。“真是想不到你還會回來,更是沒想到,你這個賤人居然也帶回了個野種。”

    小竹實在聽不下去司徒以野種相稱,這麼侮辱洛殤。“靜王妃,王妃她......”

    司徒靜雨根本沒理會丫頭,直接將她推開,站在洛殤的身前,她揚着嘴角,一副狠毒的模樣看着洛殤。“王妃她哪裏配做王妃”

    “洛殤,堂堂將門之女,卻做出這般出格的事情來,真是荒唐,怪不得,回來這麼久也沒有聲張,就連安胎也是如此偷偷摸摸,你還真是幸苦。”司徒靜雨瞪了眼站在一旁的小竹。

    “你還想裝多久,別以爲王爺寵你就能饒過你揹着他找男人,更何況現在,又做下了這樣一個孽種。”

    “說完了嗎”雅靜的女人忽然開口。

    精緻的玉面沒有任何粉飾,她沒同司徒爭辯什麼,只說“說完了,就請出去。”

    司徒靜雨見沒有觸及到她,心中憤懣更是如火頓生,一把攥起洛殤的手腕,揚頭高調說“既然你這麼清高,好,現在就和我去見王爺。我倒是要看看王爺會怎麼處置你,還有它。”

    說着,她硬是拽着洛殤往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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