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駕到。Δ看Δ書Δ閣. kanshuge”林晚尖細的嗓音響在暖閣外。
桃花心下悚然，忙掙開李華抱她的手，斂衣跪了磕下頭去。
“奴婢參見太后娘娘，娘娘鳳體安康，長樂無極。”
腳步聲停在她跟前。
“起來吧。”聲音和暖中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桃花站起身，緩緩擡頭，微有些怔住，竟是從未見過這般美麗的女子，上穿雲錦妝花緞織的蜜合色上衣，下着八幅羅裙，鬢邊插一隻九鳳朝陽釵，說不上來的溫和明豔，未被歲月奪去一絲風姿。
“皇上怎麼樣了”
“回稟太后娘娘，皇上已經無大礙了，靜心調養幾日便可。”桃花朗聲答道。
“這樣便好。”太后看她一眼，似是想起什麼來。
“那碗酥酪可是你端來的”
“奴婢該死。”她慌忙跪下去。
“有心也好無意也罷，你這樣的人是斷然不能再留在皇上身邊了，哀家可不能讓江山斷送在你這號人手裏。”
“奴婢”桃花沉吟着不知如何是好。
“桃花只能留在朕身邊。那日也是朕想喫酥酪才讓她做的，母后要處置她便連着兒子一同處置好了。”李華臥在榻上緩緩道。
“你”太后看着李華，半晌說不出話來。轉過頭，冷笑着看桃花。“好手段，皇上現在全然聽你的了不是憑着這樣一幅相貌倒也算是本事。”
“奴婢不敢。”桃花埋首道。
“母后要是教訓夠了，就請回椒房殿歇着吧。兒臣尚在病中，需要靜養。”
“好好哀家以後便不再踏入這元豐殿如何”
“回稟太后娘娘，皇上並非這個意思。”桃花焦急看李華一眼。
“誰要你來多嘴”太后厲聲道。
“奴婢該死。”
“皇上好好將養着吧，哀家已後便不管皇上的事了。但皇上也需記得身子不是自個兒的，是天下萬民的，若他日再有此等事，哀家定當親自爲皇上來修剪一下身旁的枝葉。”
太后冷冷看桃花一眼，搭着身旁太監的手慢慢出去了。
“奴婢恭送太后娘娘。”
桃花長長吁了口氣，扶着椅凳站起來，膝蓋跪的有些發麻。
“皇上如何這般說話”
“你無需放在心上，此事與你並無干係，況且”他睜開眼睛。
“自父皇去世後，母后對我便是這般了，只憂朝政，無半點母子之情。”
“皇上多慮了，沒有母親是不心疼兒女的。”她搖頭道。
“是嗎”他輕嘆一口氣，不再說話，側過身慢慢的睡着了。
桃花走上前爲他掖好被角，窗外是陰霾的一片天，心中愁緒一片翻滾。
桃花日日仔細的照料李華，待到他身體全愈，已是冬至時分。
宮外下了雪，元豐殿內燃了幾隻炭爐很是暖和。桃花倚在窗邊，不禁起想清蕙閣的紅梅來，現下應是開花的時節，白雪紅梅交相輝印，何等美麗，今年卻是賞不到那樣的美景了。
“在想什麼”
李華下朝回來，換了家常的藍緞平金繡金龍夾襖，如尋常貴家公子一般，遞給她一個手爐。
“沒什麼。”桃花笑着搖頭，把手爐握在懷中。
“奴婢只是在想”她頓了頓，看着窗外飄飛的雪花，“下了這般大雪，御花園中景緻應當很好”
“朕陪你去看看”他揚眉問她。
“皇上若肯賞臉，奴婢自是求之不得的。”
“那還等什麼走吧。”他握住她的手。
“等等。”桃花拿了孔雀翎狐裘披在他肩上，“這便好了。”她含笑道。
他定定看着她，眼裏融着漫天暖意，緩緩俯下身來，溫熱的鼻息灑在臉上，越來越近。
一片雪花透過窗櫺飄進頸中，涼涼的一冷，桃花回過神來，側過臉，“走吧。”
李華怔了怔，有瞬間的恍忽，定定看着她，終是什麼也沒說，轉過身推門走了出去。
桃花抱着手爐跟在李華身後，積雪很深，暖靴在雪地上印出一個個深重的腳印。她順了他的腳印往前走，雪花落在織錦斗篷上，化開一小片溼潤的跡子。
四下漫天的白，諸般景色都被積雪蓋住，只隱隱瞧的見輪廓。幾個太監掃着積雪，見李華過來，慌忙跪下請安。李華揚手讓他們起身。
“微風搖庭樹，細雪下簾隙，縈空如霧轉，凝階似花積。”李華輕吟道。
“皇上如何不念完，這詩後半厥是：不見楊柳春，徒見桂枝白。零淚無人道，相思空何益。”桃花上前道。
“朕不喜這詩的後半厥。這相思空何益當改成相思定有益，朕相信用情至堅時便是鐵石人也有融化的一天，如這積雪一般，若有暖陽，定當會化成一泓溫泉。”他篤定道，臉色微白，身形瘦削，卻是眉目高潔，姿態俊雅，在這空茫的雪地裏，似一株迎風而立的寒宮玉樹。
桃花心中一動，卻是微微嘆了口氣，無論如何，他這番情意，她是不能報之於萬一的。
“這御花園的景緻很美，朕從前竟從未在冬日來此細賞過。現下想來，當真有些可惜。”李華負手道。
“不爲可惜的，這御花園中可賞的，也許並非只有美景，皇上聽聽。”
耳畔響起細膩綿長的竹笛之聲，緊跟上的是一把清脆透亮的嗓子，唱的是駱賓王的詠雪。
“龍雲玉葉上，鶴雪瑞花新。影亂銅烏吹，光銷玉馬津。含輝明素篆，隱跡表祥輪。幽蘭不可儷，徒自繞陽春。”
聲音破開這御花園的層層冰雪，千迴百轉直達人心。如一匹上好的絲緞，輕輕自耳畔滑過，清泉般透開渾身千百萬個毛孔。
石橋上出現一個婀娜如楊柳的身影，着深紅色廣袖流仙裙，三千青絲用一隻碧玉籫鬆鬆挽住，蓮步輕移，腰枝軟膩，作的是雪中梅。
殷紅的裙裾在風中翻飛飄舞，似一團燃燒着的火焰，映着這漫天漫地的素白，又似紅梅落雪，一曲舞畢，寂然無聲。
火紅色身影緩緩走上前來，跪在雪地上，“奴婢逾越，想這冬日景色荒涼，前來爲皇上舞上一曲，以助雅興。”
青蓮擡起頭來，粉光微融，嬌羞如一抺天際紅霞。
李華並不作聲，只目色沉沉的看着桃花。
桃花不禁避開他的目光，出聲道：“歌舞如何，皇上可喜歡”
“甚好，只是紅梅是有氣節的花木，枝杆並不柔軟，這般婀娜未免失了本真，落入俗套之中。”
青蓮的臉色在瞬間白了下去。
“天色不早，朕還有奏摺要批閱，你們在此賞景，朕先走一步。”他緩緩道，負手往苑外走。
桃花心下微亂，顧不得身後跪着的青蓮，匆匆追上去。
李華放緩腳步，轉頭看她，眉間隱着怒意，“可是你安排的”
“奴婢該死。”桃花跪下去。
“爲何要這般”
“青蓮對皇上一片真心。奴婢憐其志堅，這才奴婢只是想多幾個待皇上用心之人在身邊服侍總是好的。”她埋首道。
“憐其志堅”李華冷笑出聲。
“你憐她，誰人又來”他拉她起身，氣力大的令她的胳膊隱隱作疼。“我只問你，你真心想讓朕收了她麼”李華冷冷看着她，目光似臘月冰雪。
桃花垂下眼睛，“青蓮是奴婢最好的姐妹，如若皇上收了她，奴婢奴婢自然是高興的。”她輕聲道。
手上的力道鬆了下去，桃花重心不穩的倒在冰雪之上。
“好好既是你的心願，朕自當替你圓滿。自今日起，青蓮便是蓮美人了，你替她佈置喜房罷。”
“奴婢遵命。”額頭印在冰雪之上，心內毫無原由的發着苦。桃花緩緩站起來，李華已經走遠了，背影漸漸消失在風雪之中。
青蓮一朝變成蓮美人的事蹟在六宮沸騰開來，宮中騰出承華殿給蓮美人居住，一應賞下來的玩物器具擺滿殿內。
桃花在衆人對蓮美人或好奇或羨慕或嫉妒的眼光中佈置着喜房，窗格上貼了大紅雙喜字，龍鳳花燭，繡有朱雀圖案的大紅喜被。
與李華相處的時光日漸沉默起來，不再談論詩詞歌賦，通常見他仔細審閱奏摺，或是讀上一卷書，桃花只泡上一盞茶擱在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