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傍晚蔣小芸回到了縣電信局家屬院哥哥家中。電視裏面鑼鼓喧天,臨廚房的餐桌上攤開面皮、肉餡,蔣正權和孫淑華老兩口正在忙乎着包餃子。小芸哥嫂在沙發上逗弄着侄兒玩,小浩浩剛會蹬腿,咿呀叫喚。

    小芸給父母、哥嫂一順兒道了新年吉祥,便把帶來的蘋果和糖果擺放在茶几果盤上。小浩浩對姑姑也親的,小芸把他抱上,姑侄倆都笑得“咯咯咯。”她還取來一個紅蘋果輕輕往浩浩小胸口磕,小孩兒興奮得小肉手亂舞。

    哥哥蔣勳力愛憐地捋着妹妹粗粗的麻花辮,說:“你平時該多回家的,爸媽哪天不念你幾句。今天剁餡時媽都在說多備點芹菜餡,小芸愛喫。這假期裏不是除夕都不回來,孤零零呆在冷清清的宿舍,不知道的還以爲離家幾百裏哩。”

    “知道了呀,”小芸嬌笑着躲開,哥哥手頓了頓,心想小妹成人漸生分了,但還是不捨地掐她臉嘟嘟。小芸不滿地向父母求援:“媽你看哥都當爹的人了,還在欺負我”

    一家人哈哈大笑。蔣父樂呵呵的把一張麪皮頂手尖轉成飛輪:“誰叫你讓他十天半月見不上一面”

    小芸倒蠻不講理了:“我不是經常回來見爸媽嗎誰叫他不着家。”

    嫂子李莉長聲吆吆的:“小妹回家看爸媽次數多不多這我和你哥還真不知道哦,我們上班不能脫崗,不比小妹當老師的時間自由。但我知道媽是經常往學校跑吧門崗的老劉可不經常給我說咱家老太婆端着盆盆碗碗的那路過時飯菜味那噴香”

    孫淑華倒是個潑辣性子,模樣比自家閨女虎氣得多,說話洪洪亮亮:“我花她爸的錢給自己閨女做點好喫的送去咋啦礙他老劉啥事”

    好脾氣的蔣父難得埋汰人:“真喫飽了撐的,閒着沒事掃大院去。”

    蔣勳力不滿地剮了妻子一眼。

    李莉抱起兒子來還在說:“媽年紀大了,這兒做,那兒送,折騰來去的身體喫虧。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我們當哥嫂的不惦記自家妹子,老冤枉了。小妹年輕輕的,這一會兒的路就走不過來麼”她再又直面向一旁的姑子,關切不已:“小芸,咱還不稀罕省城哩。鳴澗山靈水秀地把你養得容貌、性情都這般好,哼,女教師他誰的還看不上咱局長千金都是一位小學教師你不知道這縣城多少好人家都盼自家媳婦是老師哩。小芸,你等着,正月間我回孃家,包給你尋上一個模樣、家底不比那人差地。在鳴澗咱把小日子一樣過得滋滋潤潤。”

    蔣父蔣母蔣兄面露讚許之色,小芸不好言語,但她知道嫂子是一番好意,因此勉爲其難地謝承了。

    餃子團年飯罷,沙發上小浩浩已酣然入睡,春節聯歡晚會正喧騰歡鬧得如火如荼。孫淑華緊挨着閨女坐着,還不厭其煩地爲她剝乾果仁、瓜子殼,喋喋不休地問學生聽話嗎和同事些處得好不天冷得被夠不夠

    嫂子是個閒不住嘴的人:“媽勒,眼跟前上班的,又不是省城唸書的時候,不放心儘管瞅去,我再不多話了。”

    老太婆有她的理了:“再近還不是三兩天瞅一眼我又不能和她擠一個鋪,與幾百公里遠一樣,啥情況都兩眼摸黑。不像你們,跟屋檐下住着,想不見都不能。”

    蔣勳力打趣道:“把我見夠了”又忍不住逗一把妹子臉蛋:“那小芸搬回來住,免得媽心頭不暢快。還可以陪浩浩玩兒,能說話了就教識字兒。對吧,李莉”他笑容滿面把話遞給妻子。

    機靈的李莉早已起身去看兒子去了。

    老夫妻倆面面相覷,蔣勳力簡直不敢看自家妹子,訕訕地盯住電視屏幕。

    小芸如今不會再爲嫂子的小心眼傷心。因爲憑她耳聞目染,自家嫂子比很多別人家的媳婦對婆家長輩要尊重孝敬得多。衝這一點,她沒必要過於在乎嫂子對她的有所顧慮。闔家團圓的大好時光,不能因爲自己讓父母兄長心有不快的。她必須把一家子的心凝起來:“爸、媽、哥、嫂,我是多虧了一工作就住宿舍,不然現在連個宿舍認購的資格都沒有。”李莉快速地坐了回來,四人全神貫注聽小芸說

    “現在學校有一項優惠政策,把宿舍樓全體內部出售,暫居住者是有優先權的。”她澄澈的眼眸在至親面前一一掃過:“我想把住的這間買下來,這是個機會,外面的商品房我一個人是不敢想的,這間多適合我。不然別人買去,我再搬哪去”

    “多少錢啊”四人都謹慎地異口同聲。

    “二萬三。”

    “哦”四人又都同時呼聲,神色各異。

    李莉眼珠一轉:“有房當然好,但也要考慮實際情況,就這房子還欠着我哥一萬多呢,家裏是沒辦法幫你的。我說姑娘家的,歲數也不小了,這一年半載就處個合適的人嫁了。你工作模樣都在人前,找個有房一族太容易。未必你還想以後成家了一家三口宿舍擠去自是尋個比我們這房還大的人家。那你買這房不成了雞肋,浪費了。聽嫂子的,買啥房,未必學校還能把你趕走趁早找對象是正經”

    “不幫也別扯後腿。”哥哥低吼媳婦一句,李莉嘟囔道:“我這不是說的實誠話嗎”

    父母哥哥面色凝重,爲難得不知如何開口。

    小芸繼續說:“就算以後要成家,和我買這房是沒有衝突的。相反,我有一間自己的屋子,成家後對我更是一種保障。我知道家裏的情況,畢竟這麼大個事,我要讓家裏知道的,錢的事,我會自己想辦法。”

    一向沉默寡言的老父親終於開口了:“小芸,你自己攢了多少還差多少怎麼個想辦法”

    小芸嚅嚅的:“這三年攢了一萬,我準備給思竹借點,再跟學校溝通,後面從工資扣吧。我想沒問題,你們不要揪心了,挺幸運的事啊,現在兩萬出頭在哪去買房子”

    孫淑華搖點着花白的頭顱,喉嚨管裏咕嘟響着自說自話,少頃拔腿就走。一會兒捧出個布兜出來,擱自己膝蓋處放好,在裏面一陣倒騰。

    這個藍布白細花的布兜小芸太熟悉了。它早於蔣家兄妹存在,年代久遠得色褪加補丁,是兄妹倆小時候家裏的百寶箱。那時布兜拴得緊緊,放得高高,裏面往往有糖果、媽媽的一對銀耳釘、小芸的一件新毛衣、哥哥的第一張獎狀、家裏關鍵的票據、極珍貴有限的錢幣等。

    小芸哽咽道:“媽,用不着,我有辦法的”

    孫淑華只管埋頭找,找那種小手絹團成一個小疙瘩的,一共兜底找出來十幾個,在茶几上擺開。蔣正權百感交集地盯着,白首顫顫,手抖抖,像是坐不穩了一樣。小芸睫毛上顫着淚珠兒默默看。李莉扭身把浩浩抱進了臥室。蔣勳力幫母親解開手絹,都結的死結,每一個都解得好費勁,但誰都知道,這哪一個手絹包的攢成不是更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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