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修照對兩位姑娘告別：“今天很感謝兩位的陪同，小芸”
他初次這樣喚，特意停頓下，依舊含笑而說：“即使我家小子不再在你堂前受教，但我們已然如朋友一般熟識了。挺有緣的住得這般近，以後你們時間允許的話，我再約你們聚聚。小芸，我電話你存了吧希望我們能經常保持聯繫。”
小芸含含糊糊應着。思竹傻大妞般地揮手：“好說下次接着喝”
韓旭升一臉孺慕看他的老師：“蔣老師，不管以後我在哪上學，我都不會忘了您的，一有空就會來看您奶奶做的飯菜可好吃了”
思竹又取笑他：“不是想老師，是想老師那兒喫的吧難怪這段日不見，又胖了一樹輪，哈哈”
韓旭升難爲情地對兩閨蜜彎腰一鞠禮自個兒跑進小區去了。
韓修照還在靜靜端看着小芸。
“那，韓”小芸思謀着合適的稱呼，連名帶姓當面對話未免太生硬，只得順他意了：“韓大哥，今天謝謝你，再會吧。”
韓修照立馬神采昂揚。在他不遠處朦朧街燈下的小芸，彎眼淺笑，眼眸不亞於天空最亮的兩顆星。整個纖弱的身形溫婉秀美，他心中慢慢升騰起從未有過的柔軟和疼惜。
一個多月後的一日傍晚，小芸真接到了韓修照的電話，他語氣中有壓抑的焦急：“小芸，你現在有時間嗎我家有件事不得已想麻煩你。”
小芸不假思索：“我在學校，什麼事”
手機裏傳出韓修照的鬆氣聲，還有喀拉作響的鑰匙碰撞聲和重重腳步聲。再“咣”的一聲關門：“麻煩你往我們小區走，我們在大門處匯合。”
小芸一肚疑慮把手機鑰匙揣進包內，拎起就出門。
身穿藏藍色警服的韓修照身姿挺拔站在錦繡佳園大門內，一見小芸，難掩欣慰之色，他三言兩語交接：“我家小子昨天上學冒雨來回，感冒了。我帶他去醫院輸過水，現在家一個人躺着呢。”
他爲難不已：“但所裏有突發案情，我得趕過去。本來同小區有個朋友家屬可以照管，旭升卻一直在嚷蔣老師，他對你真不是一般依戀。小芸，能不能麻煩你幫我照管他一會，若沒空，我原叫同事家屬去”
小芸略一思量：“沒問題，你忙你的去。”
“太謝謝了”韓修照一把緊握她雙手，再迅速地將一串鑰匙放入她手窩：“我家是3238。家裏還有醫院帶回的輸液水，今晚明早各一次。我放了兩張名片在座機旁，一張是附近診所的上門護士，就麻煩你通知她上門輸液。另一張是餐館外送電話”
小芸難爲情抽回手：“嗯，我會安排好的。”
兩人一同往裏走。他朝左前方一指：“順這道往裏第二棟就是。”便匆匆往一旁地下車庫通道奔去了。
小芸進入韓家，室內第一感覺空曠，再有就是單色調，滿眼傢俱深棕色。除了廚衛明顯的門扉標誌，另有三個房間門。
她憑直覺走進一間門虛掩的小臥室，果見牀上韓旭升腰纏一摞被，睡得吭吭呼呼，滿臉汗涔涔。她輕輕拉起被角幫他掩住腳。牀旁小櫃上水盆檐搭一溼毛巾，她便又輕手輕腳地端上盆穿過客廳去了廚房。
她一到廚房就感覺進入了兵荒馬亂時代。上上下下的物什沒一樣規規矩矩，灰頭土腦東倒西歪。地面蒙塵納垢，臺上鏽鍋鏽竈。這得有多久沒開過火，兩父子居然還有本事長得壯壯實實。
操作檯面上看來只有電開水壺常用着，門臉勉強光潔。她還是沖洗了幾遍，才接水燒上。趁空打開冰箱門，不出所料，除了幾個半焉的蘋果、幾顆雞蛋、幾瓶牛奶、啤酒，一點新鮮食材都沒有。她只有搖頭嘆笑。
水開後，她兌好手能下手的最高溫，回房間把毛巾拎出擰乾，小心地敷在韓旭升圓鼓鼓油光光的額頭。
小夥子睜開眼，平時一副樂天派的傻乎相，此時見了小芸，居然眼泛淚光，聲音沙啞還委屈：“蔣老師，你可來了，你對我真好。”
小芸愛寵地刮他鼻樑，心裏柔軟一片：“上初中的小夥了。爸爸一時顧不上你，你就該自個兒操上心，下雨打傘、冷了添衣。你不是一向比其他同學在生活上都更自立嗎以後一定要吸取這次教訓，別讓身體遭罪。”又把毛巾在燙水裏一淘，擰乾，壓在他額頭。
韓旭升溫順地躺着，眼淚汪汪，看着可憐巴拉的，呼嚕着鼻腔嗡嗡聲：“我都想不起有媽媽陪的時候了。每次去醫院，或開家長會，別人都是媽媽。我要不沒人，要不就只有爸爸。但我現在病了，蔣老師你在這陪我，我感覺像有媽媽在身邊一樣，好溫暖，好踏實。”
韓旭升乖乖地點頭，把身子往下順好。小芸幫他把被子抻展再壓邊，摸摸他額頭就出去了。
她下樓買了一把小青菜和兩根胡蘿蔔，回來悄悄看一眼牀上安睡的韓旭升，便進到廚房。
她把一個砂罐刷淨，掏了幾把米熬上，順帶着把一週檯面都抹個乾淨。接着把胡蘿蔔切小丁，青菜切碎段，砂罐滾沸後開小火慢熬，趁有這個空隙時間，又把髒地給打掃了一遍。
外面有一系列響動，是韓旭升上了洗手間還手把在廚房門框上眷戀安心地看着老師。小芸責怪地催着：“趕緊躺着去捂汗，吹不得風的。”小男孩嘿嘿一笑，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了。
個把小時後，她把蘿蔔丁、青菜段依次加入砂罐中，最後灑幾顆鹽，把一罐香濃的素菜粥和碗筷一併托盤托住，端進臥室。
韓旭升早坐起了，臉色黑中帶黯，無神無氣。
“餓了”小芸問。
“有點，”他鼻腔音還重：“但不很想喫。”
小芸盛上一碗粥，慢慢攪，覺得夠溫了，遞給他：“素粥最暖胃了，儘量多喝些。”
韓旭升細吞慢嚥下一碗粥。小芸喝着自己的，再問他：“還來一碗不”
他面露難色。小芸耐心解釋道：“你現在脾胃弱，不能喫油膩的，喝粥能暖胃和補體力。”她再盛好大半碗粥相遞，鼓勵地看着他。
小夥子信服地“嗯”一聲，接過來把它當藥喫。喫得冒汗不止，小芸不停給他拭汗。他喫過之後便像完成了大任務，接過熱毛巾，嘴一擦，手一抹，身一躺，裹成個糉子般，眯着眼又想睡覺。還在嘟囔：“蔣老師，有你陪着我，生病倒不成壞事了。”
小芸把托盤拾去廚房清理好，才通知護士上門輸液。輸完液後已是晚上十點，韓旭升情況有所好轉，汗水趨少，鼻腔音也低了些。韓修照還沒回來，她起過打電話的念頭，但終未實行。
韓修照是披着一身露水回來的。他把警服外衣脫下掛在衣帽架上，輕手輕腳走向家中唯一灑下柔和光輝的地方。
兒子被兒蓋得全須全尾，滿臉舒展，睡得正香。
臨窗的軟椅上小芸頷首半躺着，粗亮的長辮垂空輕搖，銀盤潔臉，嘴角細眉互彎對向，好像天然帶笑，膝上一雙纖手靜靜兒疊放着。
這是一副歲月靜好的生活畫面。
有些美不需要華彩多姿，涓涓細流，沁入心田即可。
他癡神望了好一會，退出來去廚房找水喝。卻見地面光整，檯面物什潔淨歸位，蓄水的水池面漂一小盆菜粥。他飲料也不取，直接把透涼的清粥咕嚕咕嚕喝光了。
他抹着嘴出來時，小芸已站在了廳間，輕聲問：“你回來了小孩好了很多，我先回了。”
他徑直走向沙發坐下，欠身指指對面，溫聲道：“再坐坐吧，我回來時校門還沒開。”
小芸依言坐下來。
窗外晨曦微露，室內影綽不明，韓修照與蔣小芸默然對坐。
這個工作緊張了一夜的男人，扛着疲憊不堪的身子，奇蹟般地在自己平時冷清空曠的家中，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心身平靜。
還是這個家啊，突然就有了不一樣。
空氣都是香甜的。還有因那姑娘美麗的剪影，所瀰漫一室的生動與溫暖。
窗外漸漸滲透進銀白光，樓下傳來幾聲鳴笛。
小芸輕輕一聲“我走了”，韓修照起身相送。
她拒絕着：“你也累了，我幾步路的事。”
他只一笑，快步趨前擋開門，隨她往外走。
天色清亮，空氣沁脾。小芸難得在七點不到的清晨行走在戶外，身後還有厚重的腳步聲，一路相隨。
年初那悽惶寒冷的深夜裏，緊跟隨她的慌亂的腳步聲，又似在她耳邊“趵趵”響起。
昔日夜深霜重，今日晨曦清幽。
昔日恩斷義絕，今日關情脈脈。
校門口到了，鐵門虛開。韓修照把鐵門“咣咣”推開，依身而立。蔣小芸低頭借入。
他輕輕說：“小芸，謝謝你。”
她回過頭來，看他雙眼血絲，說：“沒什麼。你好好回去歇着吧，旭升也怕該醒了。”
他點頭，往家走，再退回幾步，看向校園內。
一長道黃片葉的銀杏樹下，小芸素衣而行，垂辮拂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