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擦拭婚姻的鏡子 >第十九章 感舊之哀
    何鈡梁說:“我帶你去看我媽和我姐,她倆在做飯。”

    思竹便提上了裝有自家下午剛宰殺的兩隻肥雞袋子,跟隨他穿過客廳偏門的飯廳,來到廚房。

    廚房同樣把生活陽臺連成一體,夠寬敞明亮。何鈡梁媽媽鈡婷和大姐何鍾靈忙活着滿檯面豐富的食材。何家人身材面相都相似,個不高、膚白、偏肉感,女嫺靜、男儒雅。

    何鍾梁正待開口,何鍾靈手一停,把思竹一瞧,笑盈盈的搶先說話了:“思竹妹子,好不容易把你盼來了人真神氣,瞧把我弟美得”她胳膊肘把何鈡梁一撞,逗得他借勢“哎喲”呼痛。

    思竹甜甜地招呼:“阿姨您好,大姐好。”託上手中物:“從我家來剛宰好的雞,今晚喫不”

    何母鈡婷六十出頭,洗淨手接過思竹的袋子,和顏悅色:“今晚菜備好了的,先擱冰箱頭。思竹啊,謝謝你爸媽費心了。以前還託人去你家買過雞呢,早知道我自個兒去,保管早把你娶進門來了”一通取笑把思竹都說上臉了。

    鍾婷又對兒子較真到:“開年算好日子,趁早把大事辦了,家裏才齊全熱乎。”

    三母子融融洽洽鬧着一團。

    思竹羞得鑽進廚房,看水池內撂着蔬菜,撩起袖口就準備做事。

    何鍾靈笑着擋住她:“新媳婦初進門是要當菩薩供起來的。鈡梁你帶思竹家裏各處轉轉,認認道。”

    鈡婷也催促:“你小兩口出去玩去,別影響老媽烹飪傳家名菜。”

    情侶倆樂得清閒,手牽手出來。

    客廳裏,那對翁婿激戰正酣。一對戀人從大門鞋櫃對側的實木旋轉樓梯上到樓頂。

    這城中樓頂就不像楊家鄉下院樓頂大片空置,幾乎寸寸派上了用場。

    一圈外圍牆大半人高,內沿齊膝深再一溜土地,種了植被,天寒地凍,只幾星綠意。獨有南北角一枝臘梅依舊小黃花朵朵,幽香撲鼻。與鄰家相接的一排基牆處,幾顆落葉果樹牽枝而立。

    中間地帶青石鋪就一條彎曲小道,沿路依次擺上各色高低大小不一的盆植。滿院除了枯枝和綠色依舊的野生草,此時看不出這裏曾經栽種過什麼。

    臨樓梯口的一面搭了葡萄架,枯藤下一張四方小石桌,帶四墩小圓石凳,表面一律泛着青幽幽的光。思竹剛試着坐下便被涼意滲得跳起來,“格格”地笑。

    何鈡梁滿懷感情的說:“天起暖這裏就美了,很多花兒開不斷。我媽還種上當季的蔬菜,我有空了都愛上來搭把手,這是我們家的開心樂園哦。”

    樓道處由下而上傳來“咚咚”的蹦踏聲,還有小女孩脆靈靈的聲音:“舅舅,阿姨,喫飯飯嘍”

    兩人聞聲下樓。何鍾梁半道抱起童童,嘻嘻哈哈衝下去。

    餐廳大圓桌重重疊疊壘滿菜盤,熱氣蒸騰,香味繚繞。全家人無不喜氣洋溢圍坐上。何鈡梁打開一瓶紅酒,給男士滿杯。他再給母親倒杯雪碧,給姐大半杯雪碧兌些紅酒,思竹半杯純紅,他知道因人而爲。

    童童葡萄珠般圓亮的眼睛跟隨舅舅手中的酒瓶起起落落,眼見酒瓶落桌了,可憐巴巴的:“舅舅”

    何鈡梁便會意地在她牛奶杯中滴上一滴酒液。

    小丫頭開心地看着那滴紅液在乳白色牛奶中彌散:“奶酒奶酒”她發明了一個新詞。

    何國祥先舉杯向身旁的老伴動情說到:“孩他媽,謝謝您這麼多年任勞任怨爲全家人辛苦操勞。咱們孫女都抱上了,兒子也把優秀的女朋友帶回來了。咱家日子一年比一年好,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少不了你的功勞啊今個趁這大好團年夜,咱這享了你一輩子福的老頭子還得借你備下的菜、手中的酒,敬您,祝您健健康康、越活越年輕”

    兒女輩都眼泛亮光感動地看着父母。

    老夫妻倆深情互望,一手緊相握,一手碰交杯,淺飲。

    四人和小童童一起紛紛共舉杯齊祝父母身體安康,新年大吉,全家纔開始品嚐年夜飯。

    席間何國祥說道:“我們家今年最大的喜事,就是有了思竹這個準兒媳。識人要識家品,楊家父母是他們村上遠近聞名的勤勞本分致家戶,就一個姑娘,差不了。多大方得體,好女孩啊我們家兒子也務實、肯幹、肯奔,沒怪脾氣的。思竹,你放心,他欺負不了你。希望你們能修成正果。來,爸爸敬你們,祝永遠恩愛,相攜一生”

    一對戀人舉杯接過了父親這滿滿的祝福,思竹不假思索,一口飲盡。

    年夜飯罷,思竹向何家父母辭行。鈡婷塞來一個早備好的紅包,思竹羞怯推卻。鈡婷撫着她手把紅包塞進手心,溫言厚語:“這是禮數。這麼大個閨女初次登咱家門,以後成了咱家人我這心裏歡喜得,總得表示表示”她只得赧顏收下了。

    何鈡玲一家同時向父母告辭。

    幾人一起下樓到小區園內車庫門口。何家五金店夥計小羅早已候着,他接過何鈡梁手中鑰匙跑進車庫。一會兒小車開到了面前,姐姐一家三口先坐了上去。

    剩下他兩人趁這段空時跑到了園中魚池旁。

    頭頂高掛燈籠,假山上長長曲脊蜿蜒着晶晶閃爍的彩燈,一條細流由假山頂流下,匯聚成池中一個大旋渦,彩色魚便在水窩處悠遊。又聽鞭炮響,又見燈籠掛,又是新年到。

    在這戶外紅色的寒冷的大年深夜,因爲年節的喜慶,因爲彼此的真誠相待,還因爲空中飛濺上滾燙臉頰的冰冷的水珠,一對不早不晚正當最合適年齡的戀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小羅很快接上他倆,一會便跑在了清塘村上的長坡頂。汽車頭燈雪亮,刺穿黑空,“刷”地一下便駛離了去年春節間的摩托事故發生處。

    年年歲歲路未變,轉瞬便已陌路人。

    鳴澗縣和衆多地方的風俗都一樣,正月里人們熱衷走親訪友。

    初六上午,楊思竹和幾個同村姐妹在縣城閒逛。她們經過一集市路口時,碰見周家顯父母兩手提着裝滿生活食材的幾大袋子在站牌下候車。

    思竹自然想起了今天是周家顯大舅的生日。每年這一天周家全家出動兵分幾路都要趕去姜大琴孃家。因爲是鄉下,所以周家父母一向送去的都是集市採購的各類實惠品。

    一年時間,物是人非,這是一對曾經是家人般頻繁共處的長輩啊思竹不能視而不見。她緊走幾步,還是喊出叫過幾年的稱呼:“爸媽,是去看外婆吧”

    周國斌頗有些觸動,“嗯”一聲應答:“就是,虧了你還記得。思竹啊,這一向可好你爸媽都好吧”

    思竹連點頭,想前幾年周家父母都把她當成家裏一份子,對他們不是沒愧意的。

    姜大琴心裏必難以釋懷,對思竹佯裝無視,只管甄別迎面陸續而來的客車。

    不管對方態度怎樣,禮數,還是讓思竹對周家顯母親微笑致意。她見周家父母還是穿的陳年舊衣,心裏一軟,掏出坤包內錢夾數出八張不管不顧塞進了周國斌外衣兜,任憑他推卻着嚷:“使不得,使不得”

    “這是給您二老拜年。”思竹心有慼慼。

    姜大琴緩緩回過身。老兩口都看着她,明顯比實際年齡蒼老多的臉上悱惻難言。

    當晚深夜,思竹被手機鈴聲吵醒。她頭腦裏第一個閃念就知道自己白日多事了。她恨恨地盯住屏幕上顯示的來電號碼,那串消失了半年的熟悉數字。

    聲停,屏滅。她一口氣還沒呼出體腔,牀頭櫃、客廳、父母臥室座機同時驚響。稍知趣地響過三聲,便斷。

    她果斷拿起手機,對着黑屏低語:“一、二、三”數到七,屛顯,不待聲響,她撳下接聽鍵。

    周家顯那永不變的拖腔低沉的嗓音:“思思,我想你了,我他媽發瘋了般地想你”

    愛與恨都已經淡漠了。她聽出了他的無法自拔,不免心軟,輕聲說:“過去了,你該重新開始。”

    依然是無休無止的賴勁:“思思,我要見你。你出來,我非見你不可。你不出來,我砸你家門,被你爸打死都甘願。”話聲沉沉,一股拗勁。憑思竹對他的瞭解,能提前通知砸門都是一大剋制了。她忍着被脅迫的怒氣,裹上一身棉服,屏聲屛氣開門出去。

    寒深露重,夜幕下的半空中家家屋檐下都掛着照明的燈籠。前面小學校方位一點紅光,那是周家顯壯行的菸頭。

    周家顯坐在臺階上,“啃啃”輕咳。思竹在近旁站定,垂下眼簾。

    半年時光,從盛夏走過寒冬,從至親進入陌路。兩人心思莫測地互望。

    “你爸媽還好吧”思竹打破沉默。

    “還行,你不是才見過嗎”周家顯親暱地低聲溫柔:“我爸說你還叫他爸,說你念舊。”

    思竹轉移話題:“你弟小孩還好吧”

    “挺乖的,大人掖住胳膊,能走兩步了。愛笑,小名就叫虎子。”

    “虎子啊”思竹語帶喜氣。

    “叫得真親熱,真像一家人。”周家顯甜膩膩的聲音。

    思竹恨不得咬斷自己舌頭,問候他家人在他眼中不還是沒分彼此嗎

    “哎,”他重重嘆口氣:“要是以前沒藥流,咱們孩子都該上幼兒園了。”他惆悵滿懷望着思竹,好像他是最受傷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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