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精疲力竭癱軟在一旁，雙眼血絲成網，面色不好：“你是不是給他說過什麼”
小芸癡呆呆回憶：“他說家裏再有個小孩的話，我們就三人一體了，他成孤單一個人。我安慰他，說不會，我們四個永遠是一家人”
“夠夠了”他煩躁地一聲吼：“他心裏不接受反感着，你怎麼說他都會認爲是騙他的、是虛僞什麼四個人，你根本不該提就說他上學的事說學校的事，哄着天天上開學不就好了嗎添的什麼亂他出個什麼事我對得起他媽媽嗎”
平地起驚雷，如此嚴語厲控的韓修照刷新了蔣小芸的認知觀。她全身顫慄，牙齒縫都噝噝鑽冷風：“你有多對不起他媽”
韓修照一愣神，醒過味來，苦着臉：“小芸，我頭腦亂了。你別誤會，我不是怪你。旭升從來沒有不回家過，我慌亂套了”
小芸萬念俱灰，軟手軟腳回屋去躺下，暈沉沉睡過去。直至被新一輪陽光刺痛了眼，她才起牀出屋。
沙發零亂皺褶，韓家父子渺無蹤跡。她粗略把屋子撿整一番，隨即去廚房撥拉了些剩菜剩飯微波爐打轉加熱，一個人在餐桌旁喫着。
屋門被打開，韓修照率先進來，打望見小芸就露一臉笑。
小芸不動聲色，看向了後面一臉戾氣的韓玥玥拽拖進來一臉怨氣的韓旭升。
韓玥玥挑着眉毛，也不換鞋，“咯噔咯噔”走在室內，冷哼一聲：“可憐娃有家不能回，冷天冷地巴巴地尋姑媽來着。有的人卻照喫照喝，指不定心裏樂開了花呢。”
這次還多虧了這個妹子才穩住兒子並勸回家。韓修照不好公開再駁斥，擔憂地觀察小芸反應，對妹子頗無奈：“多話就不說了吧，娃兒肯回家來就好。”
“有些話得挑在明處說，哥”韓玥玥大刺刺當中一坐，拔高音調：“我作爲親姑姑，可不能任由沒媽疼的侄子被外人欺負旭升，過來”
韓旭升乖眉順眼挨姑姑坐下。
“什麼外人”韓修照立馬駁斥：“是你嫂子她欺負人她連流浪小貓小狗的都會給幾嘴喫食，會欺負誰”
“那你兒子在她眼裏就連小貓小狗都不如。”韓玥玥硬邦邦地回頂。
“不可理喻。”韓修照大搖其頭，對着兒子好聲好語：“旭升，去，叫阿姨給你弄點喫的。”
韓旭升這才怯怯看向阿姨，向餐桌走，低着頭不知怎樣吱聲。
小芸撐桌起身，剛挪動兩步，就像跌進了無底棉花堆，軟綿綿癱軟，暈厥倒地。
小芸連夜被送往了縣婦幼保健院，韓修照連日不休照顧。這次她突發入院，兩人心照不宣沒有通知蔣家人。
經過兩天治療，蔣小芸除了氣色欠佳，已無大礙，胎兒各項指針皆正常。
所裏有緊急事件需要處理，韓修照徵詢小芸意見叫思竹或韓玥玥誰來醫院陪牀時，她一聲未吭，事實上她暈倒後就未與他正經說過隻言片語。
當小芸又一次短睡眠醒來後，見到了一旁凳上坐着的小姑姐韓玥玥。她濃妝燙髮身披紫羅蘭風衣，好整以暇地候着，哪有半點病人陪屬的焦慮小心模樣。
姑嫂倆誰也不開口叫誰。小芸起牀去了趟洗手間，回來斜靠牀頭，表情淡漠地看着小姑姐。
韓玥玥一副洞悉一切的瞭然表情：“這不是挺利索的嗎，還賴在醫院住着你這一倒一住下，把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嚇得可夠嗆。韓家的男人都好騙，缺心眼。我心裏可跟明鏡兒似的，所以你那些苦肉計在我面前趁早省省吧”
小芸冷冰冰地言語：“你請回。”
韓玥玥二郎腿一翹，輕蔑地笑：“你以爲我真是來照看你的”
小芸用手怒指門口，恨不得跳下牀去攆：“我勿須你認我這個嫂子，那麼我也不當你是誰。你真有爲旭升好的心，就不要再挑撥離間，讓他對家沒有歸屬感”
韓玥玥譏誚地呵呵聲：“”有了你的現在的家會讓他有歸屬感十四歲的半大小子了，親媽拋棄了他，再生生硬塞個後媽，後媽還要添個娃他在親爸心目中都刷刷直掉價了，這樣的家讓他哪來的歸屬感”
小芸慘白着臉頭腦發暈，連連點頭：“是我莽撞了，我太理想化。看過聽過再組家庭有諸多矛盾，我原想憑我心性不會在自身上演。哪能料到狀況的發展全不由自己身。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別虛頭巴腦的，”韓玥玥陰着臉，站起來逼近牀頭，居高臨下瞄着蔣小芸的肚腹位，古里古怪說：“你真打算生下來”
韓玥玥字字誅心：“我哥現在是想討好你，由着你。可隔層肚皮隔條心。料不準旭升再有個什麼應激，再出個什麼偏差，我哥難保不遷怒你。這一家子還有輕省日子過”
小芸怒極而視，抖着手直直指門口。
韓玥玥後退兩步，口角生風：“你這麼瘦，胎兒也長不好的，不如做了去。我哥給我說的不是非再要個小孩不可。你說你這一廂情願的真不如你身子不遭罪，還順了我侄子的意。”
她包一拿，環胸一抱：“我勸你守好自己的本分照顧好一大一小即可。你既已嫁個二婚，就該本本分分照顧好那兩父子既成。料不準以後還能換我心甘情願叫你一聲嫂子哩。”
她說完，大搖大擺地走了。
蔣小芸一時間心裏百味齊涌，生活啊真不是一池清水。
這一夜韓修照來陪牀時，小芸不僅不說話，還正眼都不瞧了。第二日離院後小車剛要進小區，她直敲車窗門。韓修照陪着小心問：“怎麼啦”
“停車，我回宿舍。”
車“吱嘎”靠邊停。他見她臉色凝重，毫無商酌餘地，還是試探性想拉她。她一甩袖，急急跳下車。他只得默默尾隨着她。
小芸快步往西街子小學校內衝，韓修照低聲着急地叫：“慢點啊”
她哪能慢下來，一踏進校園，連日的煎熬與虛弱一掃而空。教室方向傳來一班學生郎朗誦讀聲，操場跑道上一幫孩子在爭相吶喊競技，走道邊側高大的一排白楊樹枝頭冒出綠泱泱的嫩芽。多美好多純淨的地方啊
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當初購買學校宿舍真是她人生首要的明智之舉，不然她現在去哪尋找能讓自己全身心退守的獨立之園
宿舍內依舊整潔清爽。小芸見牀就臥，擺明了不是短暫逗留的意思。韓修照幫她掖兩側被角：“你躺一會，緩過了，我等你一起回。”
小芸閉着眼極其疏遠的語調：“你回吧，不然旭升再有個啥差池，我真變成惡後母了。我們都好好想想事”
韓修照惴惴然：“今晚我值班，那我明天下班後來接你”
“我不要緊，”她看他一個大男人被家庭瑣事搞得焦頭爛額，稍溫和了些：“你也回去緩緩。我住學校方便，該回時我就回了。”
此後韓修照堅持每日到校探望，必帶打包喫食。有別的同事好奇她怎生不回家，她就以家裏添置了新傢俱怕輻射胎寶寶爲由搪塞過去。公衆視線下兩人都是和顏悅色，房門一關誰知就裏。因此他倆的婚姻冷靜期誰也未能洞悉。
一到週末，小芸會依例回趟哥哥家。孃家人對新生命的孕育所體現出對她的珍之重之，加上她自個日漸感受到孕身的微妙變化，她已覺生活之幸運了。對新生的家庭磕絆，不能破之，就暫避之吧。
一晃就到夏之初。
小芸在宿舍外熬粥，手機有來電鈴聲，她一看居然是錦繡佳園家裏座機。這個號碼自從她回到學校住後就沒打來過，難道是旭升她還是放不下這個孩子，一接上居然是母親急吼吼的聲音：“小芸啊，早下學了，咋還沒回家呢快點啊，我飯都快做好了”
小芸硬着頭皮回到久違的家中。
她粗略一晃眼，家裏灰撲撲，暗歎口氣，徑直走向飯菜飄香的廚房。
孫淑華刷完鍋，擺放瓶瓶罐罐，忙得樂呵呵的：“等修照一回咱們就開喫哈。你看你這廚房亂得都怪你爸前陣子不舒服，不然媽早過來幫襯你了。你帶着身子還上班，哪還顧得了做家裏活了。”
小芸只應是，就要端菜盤。孫淑華輕輕一打手：“媽還動得了，坐着去，等着。”
她便餐桌旁坐下了，靜靜看老母親滿面紅光忙前忙後襬滿餐桌。孫淑華扯聲又喊：“旭升，出來喫飯嘍”
“哎”響亮乾脆的回答，小夥子麻溜地出來端端正正坐在下位。換來蔣小芸心裏疑惑不解，她心想還是不惹他爲妙，便問母親是怎麼進屋的。
孫淑華也一旁坐下了，說：“我來時敲了幾次門都沒人，小區大門口瞎等着哩，還想是不是去你學校找你。旭升眼尖倒把我瞅見了。”
小芸探旭升一眼，小夥子低埋頭左手捏右手。
“不說已下班了嗎修照咋還沒回來勒你打電話再問問”孫淑華關心地問。
小芸正爲難，韓旭升“騰”地起身去撥座機，一會摁下話筒：“奶奶，爸不接電話，肯定馬上到了。”
話音剛落，“咔噠”門鎖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