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淑華大不以爲然，笑眯了：“應該的，小芸懷着身子，你工作又忙，趕緊來喫飯。”
韓修照衝鋒速度回房間洗手更衣。他挨着小芸一側，依大到小給每個碗都盛上半碗雞湯。自己“呼嚕”幾口喝光了，心滿意足：“家裏喫飯真是香啊”
“喜歡嗎”孫淑華問過女婿，再衝旭升問：“孫子喜歡不”
兩父子都擡眼端看孫淑華，唯恐表現不虔誠：“喜歡啦”身心安逸的神情如出一轍。
孫淑華頗爲欣慰：“那我這個老太婆就每晚都在這做飯給你們喫，照顧咱兩個大孫子哩”
“媽”小芸回拒道：“你跑來跑去不累嘛爸身體不好，哥嫂還上班的，你顧好家裏就行。這兒我自己沒問題。”
“你行個啥你自個兒逞強行，肚裏娃折騰得住”孫淑華喋喋不休：“媽懷過你哥和你，媽知道重身子的難。你還要上班的，你看這家裏亂得旭升衣服堆一大堆的。你們屋我還沒顧上看，怕也好不了。”
韓修照點頭稱是：“那只有麻煩媽幫我們操勞了。做晚飯就行，媽不要太累，旭升衣服週末他自個兒會洗。”
“這不應該嗎”孫淑華義不容辭：“我別的擡不了自家閨女，就剩這把老骨頭還使喚得。小芸你放心啊，我來這你嫂子是一萬個支持的，她說她也是嫁出去的閨女，難處她理解。現在讓你肚子娃娃能順當出生，這比啥都重要。”
老太婆一口一個“娃娃”不離嘴。夫妻倆都心有惴惴，不安地各看韓旭升幾眼。
小夥子喫飯越來越慢，臉上出現了思考學業難題時纔有的冥思苦想。
韓修照心下忐忑，左右打圓場：“兒子，奶奶心疼你的，還特意爲你做了糖醋排骨不是。”
韓旭升幾口扒光碗裏飯，離桌前說：“爸，你給奶奶一把鑰匙吧，不然奶奶可進不了屋。”
韓修照雙眼立馬炯炯：“我兒子想得真周到”
待韓旭升走後，孫淑華不再一臉笑容扮太平了。老人家審視着女兒女婿，目光洞悉世事，看得夫妻倆再難維持和諧恩愛。
小芸眼眶泛紅，食之無味地久久慢嚼着一嘴喫食。
韓修照低姿態地一臉訕訕，賠罪的語聲：“媽，這一陣是委屈小芸了。但旭升他孩子嘛，再多個弟弟或妹妹他一時還沒心理準備。可他不是刁小孩的，我相信以後他一定會接受”
孫淑華瞭然一笑：“我明白了。難怪今下午我看見他背影先往別處去，正疑心着，他還是折回來帶我上樓了。敢情這小子還有思想鬥爭哩，也難爲他了。”
小芸有些動容：“這本來就沒他的錯，我也沒怪過他。”
韓修照一勁檢討：“只怪我這個做父親的粗枝大葉，平時沒抓過他的思想工作。我以後會注意的。”
孫淑華寬慰道：“行行，知道問題在哪，就好辦。”又關心女兒：“你可多喫點，湯還熱着，多喝。瞧你瘦的”老母親越說越不忍了：“從今天起，我把家裏伙食管好。”她又轉對女婿叮囑：“家裏關係和和睦睦你可是關鍵紐帶。”
韓修照感動地點頭應承。
飯後小芸要送母親。韓修照當然自願陪同，並且還對丈母孃說：“我明天收拾一間屋子出來，媽就可以住下，不用每天趕來趕去的。”
孫淑華痛快地回答“嗯”
樓下坐上三輪車，老母親還招來小芸，細細順着女兒的額發，語重情深：“經營好一個家很是費心費力的啊，也是一個女人終身的工作啊既成一家人，千萬不能厚此薄彼”
蔣小芸哽咽點頭：“媽，你放心。”
老母親離去後，韓修照柔聲懇求：“小芸，咱回家吧”
蔣小芸不答，腳步卻仍轉回小區。
他走在她的外側，不緊靠，但相依，一直把她護進了小區大門。他無聲地笑了，路燈影綽下，兩人身影相融，模糊成一體堅定地移向家的方向。
韓旭升變成了一個別人眼中懂事的孩子。沉默寡言、循規蹈矩。他不再像以往一回家對小芸就興致勃勃地分享學校、班級當天發生的趣味事，也不再親親熱熱纏着她請教知識疑問。除了必要的招呼，能不說則不言。
他對父親連招呼都省了，虎着個臉不理不睬。韓修照心想只要他小子按時上學回家，小脾氣由他耍去吧，慢慢兒不就沒有了韓修照對家庭局勢能峯迴路轉到如此境況已是相當知足了。
女人心事細膩，小芸爲與韓旭升的日漸生疏隔離難免多愁善感。並常見他有傻傻獨坐發呆的時候，又心疼之。
這一日晚上，她提一袋衣物敲門進去了兒子臥室，溫聲說：“旭升，阿姨今兒逛商場給你選了兩套運動裝。一套長裝，一套過一陣就好穿的短打，你看顏色喜歡嗎試試大小，不合適阿姨拿去換。”
韓旭升乖乖應着：“嗯。”他咬着筆頭，又在紙上描圖幾筆。小芸湊近一看，一張山水工筆畫，欣喜到：“有模有樣，你真喜歡的話，週末給你報個學習班”
韓旭升規規矩矩低聲答：“我畫着玩的，班上比我畫得好的多了去。”
小芸聲音柔和：“那啥時想學或想另學啥都隨時給阿姨說，學習上家裏會全力支持你。”
不一會韓旭升穿上銀灰色運動長裝出來，他站於正在沙發上閒坐的孫淑華、蔣小芸母女面前。小夥子昂首挺胸，擺開一字臂，360度旋轉一週，下蹲起立，一氣呵成。
孫淑華樂呵呵拍手稱讚：“咱大孫子長成個帥小夥啦”
小芸百感交集。初見時那笑不笑都沒鼻沒眼的胖娃娃不見了，這個朝氣蓬勃、白楊樹般英挺的美好少年是她名上的兒，心中的寶，他正當需要她關愛和照顧的年齡。小芸眼眶潤澤，聲音慈愛：“我兒子帥棒了”
韓旭升紅了臉，匆匆丟下句“謝謝阿姨，我明兒就穿着上學去。”遂回房間。
孫淑華拍着女兒手背，感慨地說：“以前你和修照剛接觸時，我就料到不會一帆風順的。現在都只能儘量往家庭和諧使力。這娃你也要理解他，他一日日大了難免有想法，還不要說有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姑姑攪和，我也想憑你的性子和他不會一直這麼生分的。等弟弟或妹妹出生了，他保不齊一喜歡，不啥事都沒了”
小芸撫摸自己日漸隆起的孕肚，坦坦蕩蕩：“我成天和半大孩子打交道，旭升他算是夠知情識理的了。我嫁給他爸，他就是我的娃，天下哪有當媽的跟娃理是非的道理我們以後一家四口定會和和美美的。”
五月春光正盛，下午五點放學時大地都還是暖陽漫漫。蔣小芸身着米白色寬敞棉麻上裝，人本瘦，幾乎看不出懷有身孕，等一峯峯小學生潮涌出校門，人漸少時她才慢慢踱出來。她習慣回家路上打望臨街商鋪，有合適的東西順手便帶回家，不料卻被前方几步開外佇立的一位白衣藍褲身影給震懾住了。
這樣體面儒雅的男士，在鄉土濃厚的小小鳴澗縣城是一道異樣的風景。她以爲再也不見的孟東植，眼鏡片後的眉目雲遮霧繞，薄脣輕啓：“小芸”
“東植”她頭腦裏衝撞着這個曾被揉碎碾爛的名字，但輕易再呼不出聲了。她略微一怔，溫婉的笑容如春光煦陽：“你專來看我的謝謝了。”
他被她的溫和所鼓勵，跨上前來，眼波漾動，柔情聲聲：“小芸我在這等一陣了。還想再不見人就去你宿舍。找到你很容易啊，花上半日就成，但決定走這一步卻需要兩年時間。小芸，原諒我好嗎我們一切重來”
“我們不可能了。”小芸堅定地搖頭。
“不會的，小芸，你聽我說”他急切之下想抓住她的手。她急退閃，他只得輕聲慢語：“我們好好談談好嗎我從未曾放下過你。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找回你，所以，我來了。原諒我來晚了好嗎”
他固執而眷念地望着她。
她默嘆一聲，給家裏母親撥電話告知晚些回，再對他說：“我們走走吧。”
她第一次應該也是最後一次帶初戀男友去了鳴澗縣土著人的母親河大澗河。
西大街向西往舊區老街走，轉彎拐岔處一段下坡石板路。滔滔水聲迎風來，石階走完即見銀色沙灘、青色卵石與茫茫清清奔涌的大澗河水。
大澗河寬不過百餘米，水深勢平，河水悠遊溫緩，兩岸植被蒼翠。它是大地母親鋪展出的一條厚重的手臂，把鳴澗縣城庇護在河彎中，滋養着城裏生生不息的芸芸衆生。
孟東植深深吸一口清新的河風，意有所指：“這河好溫婉，一眼望去小波小浪，平平緩緩。”看定面前的小芸，神情聲音都是柔柔的：“所以養育了你這般善良賢良的性子。”
小芸輕笑一指：“大澗河水它再不急，也不會倒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