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診少有的順暢，不是特殊情況醫院是不接待的。思竹已打過八天促排針，今天又開了兩天針藥，初二還需回醫院。
做b超時她聽見了醫生說卵泡數目上十個，數值十六、十七不等，心下又興奮又奇妙，手臂和屁股天天針扎的痛楚全然不在意了。取卵日迫在眉睫，多日奔波已見曙光。
外面天寒地凍，車內溫暖如春。思竹扭來扭去：“我覺得肚子漲漲的憋着，兩側還有些痛，胸部像要撐爆了似的。”她掀開衣領口低頭往身下瞄，只見兩座山峯，峯下一壘大丘，感嘆着“身子就像人家懷了幾個月的樣子了。”
何鈡梁開解她：“現在你是喫得好，還用了激素針藥，胖些正常的。醫生再三強調心情很重要啊，富態些多喜慶，我喜歡。”
思竹還在鬱悶：“但醫院做試管的姐妹依舊瘦瘦的很多。”她“啪啪”拍着腰際兩側外泄的肉輪輪，悶悶不樂。
何鍾梁不以爲然：“又瘦又美的能有幾個身體健康纔是王道。你不要太在乎美醜的事啦只要心想事成，醜一兩年又有什麼關係。你就安心做試管，生個娃。現成的美容教主就在你身邊的，學上一二就夠你美回來了。”
思竹恍然明白：“你是說湘雲”她“嘖嘖”搖頭：“你幾時見過她喫上過半碗米飯的她那招我可學不來。”
“言之有理。”他忍不住眉毛一揚：“她要落在我媽手頭，非按着牛頭灌着喂不可。”
思竹“哈哈”笑，隨即捂住肚子呻喚：“哎喲笑不得，多少娃兒在肚頭竄着，扯崩着痛。”
這一年的大年三十團圓夜，何家沉浸在巨大的欣喜和憧憬中。春節晚會里正在播放吉祥三寶。每當清脆悅耳的“爸爸”、“媽媽”的童聲喊響，何國祥和鍾玲倆老夫妻都朗朗應和，那聲“爸爸”和“媽媽”，輕快、童稚十足。
何鍾梁與姐姐、姐夫寡有聽聞，偷偷含笑。
楊思竹更是從未聽過公婆唱歌。她像一尊女版彌勒佛，四平八穩坐在軟墊子皮椅中，發自內心滿面榮光。
小童童一直膩在舅媽身旁，手搭在舅媽肚子上好奇地繞着圈。她閃閃大眼睛，興奮地說：“舅媽身上好軟好多肉，熱乎乎的，摸着好舒服”
思竹悶笑着像皮球一樣在椅上彈。
何鍾梁忍俊不禁拉過小侄女：“你別逗你舅媽了，笑破肚皮啷個辦”
鍾婷笑罵着打兒子手：“就你口無遮攔，你媳婦肚皮只能大，咱能破趕緊呸、呸呸”
何國祥一臉樂觀，稱心如意地看着兒媳婦：“夠快的話咱明年的今天就該抱上娃了。”
正月初二凌晨六點，鈡婷跟着兒子媳婦一道去省城醫院。取卵是試管關鍵的第一步，她不在場不安心。
節假日病人少了一大半，但值班醫護也少，流程便快不了多少。思竹抽了血做了b超，就在診室外等候。臨近中午她方纔見着醫生。醫生安排方案是今天再打針促排，凌晨夜針，後日取卵。
雁都市區的何鈡梁小舅接走了自家姐姐，夫妻二人照例附近酒店開房。
深夜一點鐘，思竹在醫院打了夜針。夫妻倆裹着一身厚服，行走在人跡杳無、雨絲微微、路面溼滑的醫院廣場上。思竹霸道地往何鈡梁懷裏塞冰渣渣的手，他“嘶嘶”呼冷，但寵溺地任由她捉弄。
光枝光丫的樹身上懸掛着螢火蟲般的星星彩燈，光暈在兩人臉上斑駁地躍動。他憧憬地滿懷信心地說：“春天就要來了，咱們的小寶寶就要萌芽了。”
夫妻倆緊緊相擁，彼此慰藉身體和心靈，隨即回到廣場邊酒店，一夜好夢。
初四一大早鈡婷便提上一多屜便當盒出現在賓館，催促兩人喫上營養早餐，三人便去了醫院。今天思竹沒有檢查，直接等候取卵。
手術室外十幾個人候診，加上家屬，活泱泱一大羣人擠在門口。
思竹聽號走了進去，學前面的人換上手術服，扎頭，挨次打了一針止痛。幾分鐘後跟着一個護士進手術間，輕車熟路就躺在操作檯上，半身赤條，雙腳搭架。醫生再次覈對姓名、配偶姓名“別動”，她知道手術馬上開始了。
一陣沖洗，醫生再叫：“別動，放鬆。”緊接着被黃蜂刺了一下的疼痛，隔上幾秒，一下比一下刺得重，抵達腹部深處的痛。但比起造影來只算小兒科了，她完全能忍受，並且希望這針刺的顫慄持續得久一些，那麼卵就取得就多吧她心想。但沒有三兩分鐘，下體異物感就沒有了，醫生說：“成功，取了二十一枚。”
思竹激動不已，一腳蹦下牀。護士急得把她按住了：“躺好躺好，你不暈啊小心卵巢扭轉”她便乖乖地任由護士協助她躺另一張活動牀上。護士推她往外走，她一臉掩不住的笑容。
思竹看見婆婆真心實意的心疼眼神，一剎那感受到了婆婆也有着關心她本人的慈愛心，感激地說：“沒事的，媽，我沒事，取了二十一個卵。”
鈡婷捂住嘴抑制不住地抖肩笑，末了問：“你想喫啥，酒店有你小舅媽一早熬好的雞湯，我給你端去”
思竹搖頭。
何鈡梁取精回來，思竹給他比一個勝利手勢，護士早拉過他交待取卵術後護理。
隨即何家母子倆推着思竹去了醫院一樓輸液室。一間病房裏四張牀上都是取卵時遇見的熟面孔，每人都在遵醫囑多喝水。
思竹精神頭好，按她各人的感覺完全沒必要躺着扮病人。但婆婆緊張啊，一會兒怕她冷，怕她肚子餓，提醒她喝水多了上廁所，走路慢點別傷卵巢。何鈡梁樂得輕鬆，坐一邊玩開了手機。
臨牀是一位三十好幾的女士，不時打量思竹，她丈夫悶悶不樂坐在一旁。女病友終於問思竹了：“你取了多少個”
思竹老實答：“二十一個。”
女士的丈夫趁身就往外走。女士一臉豔羨：“真多啊，年輕就是好，我才取兩顆。”
鈡婷聽得全神貫注，衝口問：“咋才兩顆呢”
女士愁容滿面：“年齡大了，卵巢功能不好，打的針還沒重，還不知道能配上不。我取第二次了，第一次取了三顆，配了兩個三級胚，移植失敗了。取卵傷身體得很，你多好，一次性取這麼多，再配得好的話，胚胎用都用不完的。”
婆媳二人心有餘悸相視一眼。鈡婷寬慰那女士：“愁不來的，只要家裏人支持，自己堅持，早晚會成功。”
那女士臉上一抹黯然 ：“各人家裏不一樣，你們是親母女吧”
思竹笑而不語。鈡婷大包大攬：“我是她婆婆，當親閨女疼的。”
女士更是羨慕了：“妹子你一看就是有福之人。我那婆婆，少勸他兒子跟我離婚就是好的了。這次再不成，我那家都難守住。妹子你懂的，做試管的，男的有幾個能陪得住”
輸完三瓶水後，三人回到酒店房間。思竹要靜養，連輸三天水，第三天還要看胚胎情況，因此就住下了。何鈡梁要回去料理公司，鈡婷要去她兄弟家給思竹備飯兼熬冬瓜湯下腹水，母子二人便同下樓。
鈡婷在車上不斷審視着兒子。何鈡梁接觸到餘光嬉皮笑臉對母親：“咋啦，你兒子還變樣啦”
鈡婷臉色一端：“現在全家的重心都放在試管這一事上的，你可不要節外生枝好。看是我們都陪着，這趟試管下來受罪的也只有你老婆。所以你也要爲兒孫積福，不能一時糊塗，出去胡來亂搞，知道不”
何鈡梁嘿嘿傻笑：“媽你就這麼不看好你兒子”
鈡婷一副操心命的無奈語氣：“我是覺得思竹那娃少根筋。我是過來人我還不知道再老實的男人你信馬由繮任他跑，非出個妖兒不可。”
何鈡梁一驚一乍：“你是說我爸犯過錯誤難怪得現在在你面前像個貓兒一樣”
鈡婷瞪兒子一眼：“別打岔啊管好自個兒，記住了”
“遵命”何鈡梁郎朗答：“我不怕死嗦我要真有那道道，思竹那脾氣上來不把我撕了”
何鈡梁把母親送回小舅處，還去建材市場給店裏配了不少貨，忙完又給思竹通了電話，知道一切安好，才一個人開車回鳴澗。
午後陽光乍現，鈡婷和楊思竹婆媳倆慢慢走在醫院廣場。
鈡婷特意帶了一軟墊放花壇沿，叫媳婦坐。思竹謙讓着：“媽您坐吧，你老寒腿的。”鈡婷固執地把媳婦按下去：“你坐，現在你可不能落下病根。媽這老毛病了，就以前年輕時養娃沒人搭手自個兒也不懂，落下了。”
老人攤開張報紙就坐下，左右一望來來去去的人，感慨道：“現在是條件好嘍，人也嬌貴起來，病人多得莫法。”她撫住媳婦膝蓋難得的言辭溫婉不急不躁：“就那做試管的咋勒麼多人。還有不少比你還年小的，醫生態度還不好，一呆就是一天，夠夠的了。所以咱不急，我不催你了。你該來就來，只要願意來，媽就感謝你了。”
“媽，”思竹唬住了，陪着笑：“我不光是爲家裏，我更是爲自個兒呢。感謝我做啥，媳婦兒可擔不起。再說，這個醫院又不打包票”
鈡婷又側頭連連：“呸呸”，皺着臉直叫：“你可真改不了”
思竹梗着喉嚨再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