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鈡梁立馬唬住了，對湘雲又是擦臉又是撫肩：“快別再拿孩子說事。咱不再鬥氣了好嗎我發誓我會好好待你補償你。不止我，我父母也不贊成再大操大辦一場婚禮了。你就接受沒有婚禮儀式的遺憾可好”
她還是心有不甘：“那你還要發誓這一輩子只可想我一個，愛我一個。倘有二心，我和孩子就”她一時想不出妥當言辭，但眼神認真執拗，端端地盯住他，半點也不馬虎。
她動不動就要搬出未出生的孩子。他嘆氣，點頭，他聲音中有着宿命般的蒼涼：“我這一生做過的最壞的事就是毀了一段婚姻，怎敢再來一次”
她不知該不該慶幸，苦笑道：“還在後悔嗎”
他專注地凝視着她，撫摸她側際秀髮，眼神溫柔：“人生容不下後悔，也不會從頭再來。現在是你在我身邊，你和你肚子裏的孩子纔是我現在該守護的人生同路人。”
湘雲軟進了他的懷中。兩人緊相依偎，各自唏噓。這是人生同路者相互妥協、認知、歸附的容納方式。
臘月二十六日上午，肖湘雲一個人乘出租車回清塘村。
車子駛上村頭巷道時，都有個彎爬坡。她稍偏頭便瞅見了楊家院門外樑上高掛着兩盞紅燈籠。楊思竹五十幾歲的勞動父母正在往一輛皮卡車上擡盛滿藕的籮筐。兩個人身上泥糊糊、幹勁足，滿臉豐收的喜悅。
楊家屋外巷口是她回家必經的道，現今又完全不由己地必牽制住她的視線。雖然出租車一晃就過了，但她的心臟卻被那院內的某一處提拉到嗓眼，生拉活扯，直到回到自家，才肯落迴心窩。
肖家大院靜悄悄，陽光都是淡白的。她瘦小枯乾的母親仰着顫巍巍的藏着幾許淡白銀絲的頭顱，在檐下挑竿挪動十幾串臘肉，滿院唯有燻肉香。
在一年新春佳節之際，家家紛紛迎歸人。但肖家偌大的院，只有這一角落醃製肉品纔有些許年味。孤單的老母親，無所勞作，神情寥落，甚至沒有楊思竹下苦勁的父母滿溢生活朝氣。
思竹不由心裏不平衡了她楊家有離婚的還懷兩個娃的大肚子女兒，憑什麼能活得有滋有味她暗自心疼自己母親。
母親猛見了她女兒高興得手足無措，“呵呵”地笑聲在這空寂的院內尤顯突兀。陳美蓮接過女兒一手的精美包裝禮品袋，半埋怨半欣喜：“買這麼多花哨的幹啥一半件意思到就行，我喫鄉下的飯菜就挺好。”
母女倆在桌上放下一大攤。湘雲甩着手嬌聲喘，跌椅上坐下來：“可把我手痠得。”她對母親喜不自禁：“纔不是我買的，都是些老年人的營養補品，媽你撿喜歡的喫就行。”
陳美蓮豈有聽不出話，喜上眉梢：“是誰買的該不是我未來的女婿”
這世上毋庸置疑最牽心她的人不就是面前的老母親如果她只能讓一人幸福，她也希望把這份福祉給予母親。她還有唯一的一份自信也歸屬母親無論她做什麼，母親都會會無條件支持。
湘雲雙眼潮潮的，向母親坦白、傾訴、報喜：“媽，不出意外，給你買這些禮品的人明天這時候應該就是你貨真價實的女婿了。而且他早已有了身份”她摸摸自己肚子：“你孫孫的爹。”
母親就像一瞬返童，腰也直了，眼也亮了，皺紋舒展，容光煥發。
肖湘雲一鼓作氣，啥都抖完：“他更早的身份是楊思竹的老公。”
陳美蓮唬得站起來，又重重跌回去。聲顫顫：“就楊家以前的女婿”
“嗯。”湘雲肯定地把頭點：“所以，他不好上咱家來親自給您說。”
陳美蓮最不放心的：“他對你，還有他們家對你怎樣”
湘雲一門應承：“都挺好。不就因爲楊家和咱家一旮處的嗎而且他倆剛離也沒多久，不好大張旗鼓再辦婚事。媽你就原諒他吧。”她搖着母親臂膀，嗲嗲地撒嬌。
陳美蓮想要拿架作態，還是被歡喜佔了上風。她沒好氣地：“由你，由你”稍定下心來，心疼地把小女兒一雙手握住：“就委屈你了，一個像樣的婚禮都沒有。不過那小夥我倒是見過，人周正有品有貌，你姐那姓郭的簡直沒法比。”稍頓，老人小心翼翼露着喜氣兒：“真懷上了”
“嗯。”湘雲喜滋滋點頭。
陳美蓮大拍自腿，迭聲連連：“好、好、好”端視女兒，滿意地：“你不穿緊身的，真看不出來。”
陳美蓮張嘴就答：“我高興哩。我閨女成家了，嫁到好人家，還給我懷上了孫。我管不了別的人，我只打心眼裏替我閨女高興我有生氣也是給自己，沒早給你置下一樣半件新物什。”
湘雲一臉暖意：“媽，那你給姐打個電話吧，讓她三口明中午都出來，兩家人聚聚。讓姐好好說說姓郭的，注意着，到時別給我丟人現眼。”
陳美蓮穩定了心神，四平八穩地給大女兒打電話。她本來也懵懂的，把今兒個剛得到的信息一五一十傳達給大女兒，還加上少得可憐的對何鈡梁道聽途說的猜想，足足用掉大半個時辰。
話筒掛掉，陳美蓮呼出口長氣：“第一次打個電話都覺得累。”又向小女兒說：“你姐答應明中午她仨都來聚餐的。你也別再怨你姐了，她在電話那頭都興奮慘了，還說馬上去買件好衣服去。”
母女倆溫溫馨馨喫午飯。
陳美蓮特意煲了半隻雞，雞腿、雞翅都放女兒碗裏。容不得湘雲叫苦，老人少有的堅決：“上身的人了，不能惜嘴。你本來身子就弱，媽看着忒心疼。”
湘雲聽話地撕嘴肉喫。
陳美蓮拍拍女兒咀嚼鼓動的腮幫，慈愛地笑。她聲哽着：“你爸以前最心疼你了。他要是能看見你嫁人還當媽媽，不知會有多高興”
母女倆相視淚瑩瑩。
何鈡梁人生中第三次走進了鳴澗縣民政局，越熟悉、越步沉。正值年尾歲末，大廳新人簇簇，歡聲笑語。
婚姻登記長臺頭頂部垂掛着一溜喜慶的彩條，有別往時。他一時走神了，這不是他曾經的天堂和地獄，最好能夠引領他走向另一番全新的天地。
何鈡梁和肖湘雲坐在窗口辦結婚登記手續時，他才驚覺這位女辦事員同樣是兩年前見證他與思竹締結姻緣的人。短順發，黑框眼鏡，不苟言笑。她有條不紊地審視、簽字、蓋章、出證，根本就不在意所面對者的伴侶更替。只有新身份的一對新人自己知道，從此刻起，法律和社會認可的一個小家由他和她組成。
中午在王府花園旁一飯店包廂內，何、肖兩家老老少少坐齊了。
一對新人坐在上首，何、肖兩家從老到小挨次圍坐。兩本泛着油墨香的紅本本被人手傳閱，最後落在了郭肖亮和童童手中。
郭肖亮興奮不已，甩着小本子大聲叫：“我以後結婚要辦個更大的紅本子”衆人哄哄笑。
童童不甘示弱，響響亮亮脆聲說：“新舅媽真漂亮我以後長大結婚了要穿白白的婚紗，照得更漂亮”一桌人笑得便頗勉強。
何鍾玲一把捂住女兒嘴，小聲斥：“說多少次了，舅媽就舅媽”童童喫喫笑着躲。
一對新人站了起來，雙手捧杯敬向陳美蓮。
新晉丈母孃蒼手擎杯，霜頭顫顫想起身，被女兒按捺住了。湘雲動情地喊一聲：“媽”淚珠便滾滾。陳美蓮百感交集，也不禁眼淌熱淚，哽咽道：“傻孩子，大喜的日子，咱該高興哈。”方纔第一次近距離正眼看小女婿，倉促得第一句說給女婿的話就是：“媽祝你們新婚大喜，百年好合，幸福一輩子”
夫妻倆共舉杯敬陳美蓮。何鈡梁鏗鏘喊道：“媽您老放心你願意把這麼寶貝的女兒嫁給我，我定會好好待她，不委屈她，和她一起好好孝敬您的。從今後，您就當我是您兒子”他話罷，一口飲掉杯中酒。湘雲淺嘗即止，陳美蓮杯中是奶飲品，老人家喝下了一大杯的蜜。
夫妻二人再舉杯面向何家父母。何國祥言辭穩重：“優秀的婚姻是要共此一生的，我希望你們長長久久。”夫妻二人感觸地溫柔相視。
鈡婷心怨丈夫太不諳風情，方主動向密切關注新人一舉一動的兒媳婦母親示好微笑。
鍾婷捧上了湘雲空着的左手，臉上暈開了大紅花：“湘雲啊，謝謝你願意來我們家當兒媳婦。我定當親閨女一般地疼。”又笑意妍妍看向陳美蓮：“親家您就放一萬個心吧我把你閨女捧着、含着，歡迎您隨時來審查指正”
陳美蓮愛寵地看女兒一眼，對親家母言辭誠懇地迴應：“我家閨女性善，但自小就比她姐姐嬌氣些，到你家了還望親家母多擔待喲”
“哎呦呦您可折煞我了”鍾婷乾脆離座站媳婦和親家母中間，把湘雲環抱得個親熱，還不停爲之順發撫肩，那份知足，好像全天下僅此一位心肝寶貝了。
湘雲柔順地依貼着婆婆。新晉婆媳倆雙雙笑滿面，融洽無間、情同母女。
何鍾梁和何鍾玲看得目瞪口呆。
陳美蓮和肖碧雲觀之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