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鈡梁滿臉堆笑:“您老放心,我和湘雲都會多多地喫。”他取下一條幹毛巾慌急火燎幫湘雲拭擦頭臉的雨水。鈡婷出來瞅見,趕緊抓上另一條毛巾幫兒子擦,心疼怨嗔:“我兒子咋這麼會心疼人了都大人了,各人不會自己擦”
何鍾梁掛好兩人外套,把湘雲扶在沙發上坐好。他望着父母喜盈盈的:“爸,媽,湘雲懷孕了”
幸福來得猝不及防。
一向老成穩重的何國祥報紙嘩嘩撒了一地,端起茶杯茶水也灑。鈡婷梗了會脖子,猛拍自己大腿幾下,芥蒂全拋地湊湘雲跟前不管不顧地抓住她的手,兩眼放光:“真的嗎,真的”
湘雲受寵若驚,小雞啄米般點頭:“千真萬確。今天我去醫院打了b超,證明宮內懷孕五十天了。”
鈡婷呵呵笑得沒了眼,萬般寵愛地看湘雲,手張着,不敢再往她小小的身上按,嘆道:“這瘦得,你們那胡湊合的營養咋跟得上我得抓緊把湯煲出來。”興沖沖往廚房去,還自言自語嘀咕:“懷個孕多容易的事啊”
何國祥容光煥發:“這一向委屈湘雲了。娃都懷上了,趁早把你們的終身大事辦了。”
湘雲喜得喝了蜜,搖搖何鈡梁的手:“趁我肚子還不大,我們先舉行婚禮吧”
“婚禮”何鈡梁完全不在狀態:“沒必要興師動衆吧咱把證扯了,兩家至親碰個頭就是。”
湘雲氣得白了臉,當老人面還不好發作,便扭過身不理。何鈡梁也顧忌老父親,悄悄扯起湘雲,對父親賠笑言:“我們商量一下。”
何鈡梁想把湘雲往書房帶,湘雲拉着臉往盡走,率先走進了思竹住過的房間。他只得跟進。
牆上醒目的婚紗照裏思竹依舊笑得春光明媚。湘雲瞪眼看,何鈡梁也癡癡擡眼看。
她氣哼哼的:“還忘不了嗎”
他別過臉,暗壓下心頭不快,面對她時還是一臉暖意:“這屋就這樣置着也沒管。早存在的,也過去了,影響不了咱以後。”
她手朝上指:“咱還照這相嗎”
他應允道:“你想照就照。”
“意思是你其實不想照”她語氣緩和了些:“咱們照了把這換下了可成”
他一點沒商量的餘地:“我說了不影響咱,這屋你又不住。”
她吞下一口怨氣,心有不甘:“我要婚禮,我要穿上婚紗當新娘。”
他聲音是緩和的,但意思卻是不容改變的:“人生有的事,只想做一次。很抱歉,婚禮,我沒法再走另一場。”
她淚光盈盈。
他上前擁住她,在她耳邊低語:“請原諒我,我不能把背棄做得太徹底了。”
她慘然笑了,她的狼狽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撫住自己小腹。如果沒有這個小生命,也許她連聽這種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爲什麼自己生命中每一個關隘,都離不開處心積慮
鈡婷把晚飯做了一桌清淡的營養大餐,和顏悅色得讓湘雲很不適應。準婆婆首先給湘雲盛了一小碗鴿子湯,笑眯眯地:“高蛋白養胎湯,還清淡,一定喝完嘍”
湘雲柔柔的:“我喝了可再吃不了米飯了。”
鈡婷好脾氣:“沒關係,喫一口算一口,慢慢來。”這個準媳婦像脫胎換骨了讓她越看越愛:“要不湘雲先別去上班了,住家裏來,我好生照看着。”
準夫妻雙雙對望,互相看臉色猜摸對方心意。
何鈡梁答應道:“那當然方便了,我還不用每天跑路。媽,你把姐以前那屋收拾出來,我們住那吧”
一時衆皆無語。
何國祥打破緘默:“行,明早我把你姐叫過來幫忙。”
鈡婷偷偷瞄湘雲臉色不怎麼好,心下着急,好言寬慰:“以前有風水先生說過你姐那屋南北形長利子孫,可不她成家後一年間就生下童童了,多吉利。你放心住進去,需要添啥都給我說,包你開開心心、母子平平安安的。”
湘雲氣色稍緩。至少何家父母心甘情願接納了她,此行不虛。
清塘村。楊思竹身體裏似揣着兩團火,天寒地凍也不覺冷。她在家裏走來走去,不時站在門口向院內張望。黝墨的天際垂下漫漫蛛網般的雨絲,雨絲中還裹挾着銀閃閃的雪片子。院內角落枯枝殘水,地面處處積窪,雖是黃灰色中泛着土泥濘,但是清新、溼漉漉、生機不息。
“思竹”是何鈡梁低沉輕軟的聲音,她鼻哼一聲,表明正聽着。
“娟,生日快樂。”
“哦,謝謝。”她語氣是輕淡的。突然肚子緊抻一下,她下意識地把手機往肚上貼,冥冥之中寶寶能否感知,是爸爸的聲音手機裏聲音隱隱約約她可聽不清了,再把手機放在耳畔時,何鈡梁急切的話語:“思竹,你怎麼了怎麼了”
“我挺好。”她還是無波無瀾的聲音。
他語氣苦苦的:“看來你是真的一點都不在乎我了。我和湘雲走到扯證這一步了,我認爲還是應該給你說一聲。”
她手機差點滑掉,急忙間抓穩又把耳廓碦得生痛。她慌慌四顧,雨雪還在無休止地飄,地面蓄滿天空的淚,源源埋不盡。
“思竹”他還在說:“她懷孕了,所以必須結婚了。”
電話是察言觀色的最佳屏蔽器。我可以直言不諱,因爲我看不見你的傷心。
“思竹,”他再喊一聲,聲音虛幻遙遙:“對不起。有些幸福後知後覺,你對我就是。所以請你一定要幸福。”
“嗯,”她聲音低不可聞:“也祝你幸福。”
她的肚腹一陣陣隱痛突如其來。她艱難地回屋、上牀。她抖抖簌簌用紙巾沾拭下體,點點褐黑。
她嚇得一動不敢動,就此僵硬着似要死去。
在同一時刻冬日陰雨的黃昏,鳴澗縣城南大街王府花園的一居室內,湘雲躺在牀上無奈地注視着窗外沉悶的漫天陰雨。不管風雨再多飄搖、亦或豔陽光明四照,她算是明白了她人生的盛典、她心儀的婚姻,勢將無聲無色,無法堂堂正正昭然示衆。她再美,也美不成焦點新娘。
何鈡梁在他初婚的房間,他曲膝半躺在牀頭,牀上褥子板扎得像冰凍了一個世紀。房間冰冰涼涼,窗閉簾垂,細雨敲碎玻璃。
空寂的梳妝檯桌面上唯有一把褪色的象牙梳還殘留有昨日的印痕。用心聽,就會聽見一個歡暢的女聲隨着一串踢踏的腳步聲雀躍,從牀頭、櫃角、甚至窗沿響起:“我梳子呢梳子跑哪去了”人未了,梳空擲。
他擡首對面就是婚紗照。相片中自己儀容堂堂,思竹潤如玉器,一對新人所散發的光彩太過美麗。那溫暖能刺痛冬日幽思的眼睛。愛只一個字,會寫人已去。
直至整間屋子暗無可視,他纔回到現今他的新房。
湘雲躺在牀上露着一臉兒悶悶不樂,身旁略冒熱氣的湯飯幾乎未食。
他湊跟前關心地問:“你咋不趁熱喝下一些是一些嘛,媽挺用心給你專做的。不然孩子生下來像你似的嬌嬌弱弱帶起來多費勁娃兒就要像我們何家胖胖的纔好。我姐懷童童多虧我媽照料,生下來可有七斤半了,格外好養。”
“我都有一百斤了。”湘雲愁着臉:“這長身子速度才恐怖,熬到娃生下來,我整個人怕都臃腫得不能看了”
“我又不嫌棄,臉蛋漂亮就行。”他笑眯眯的。
她更擔憂了:“我頰上都有暗斑了樣,”就衝他置氣:“給你們何家生娃,你們當然只顧我肚子不顧我臉子。還一個像樣的婚禮都不給,又不是沒辦過。”
他難免理屈,好脾氣地哄:“我又不是初婚。難得給人留話頭,況且場面上都是虛的。”
湘雲忽地坐起來,才嚷得出聲:“可我是初婚你們家只顧自家人情臉面,那我媽又怎麼給我家親友些解釋我就這麼悄悄摸摸嫁了”
他很不想糾結這個問題了,提不起專注勁:“人前風光一時,人後日子還得靠各人。咱們娃都有了,就安安心心陪着娃出生成長,過平常日子吧。”
她再難忍耐,眉毛一橫,“切”一聲冷笑:“兩年前不是挺上心的嗎那份排場,那迎親的車隊現在我們村只要有辦喜事都要被拿出來做標杆。說穿了你心底裏不就是不敢繞過楊家去敲鑼打鼓娶我這個婚事你不情不願得緊吧”
何鈡梁臉青齒寒:“隨你怎麼想。”
湘雲肚腹一挺:“我連婚姻大事都見不得光地辦了,以後一旦被全村人知道我嫁的老公就是楊家不要的勒一位,我家還不被唾沫星子淹汰了那你至少要陪我到村裏各處光明正大走一圈,趁早堵了滿村長舌婦的嘴。”
何鍾梁定睛看着她,臉色晦暗,沉沉道:“好像我沒求着你非得要嫁給我不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