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是一陣妖風,受害者被魔鬼施了咒,霎時都消散不在了。只有那一路漸凝固的殷紅,殘忍地昭示慘況的真實。桃源路周遭聚集的人們搖着頭嘆息地離去。遠處的還沒來得及目睹慘境的人們,固執地涌來,震驚地注視這條血路。
這是鳴澗縣有車以來最嚴重荒謬的車禍。因爲人員聚衆,除了直接受害者,被牽連受累的僥倖者也不在少數。高血壓犯暈的老人就有好幾個;還有被擠倒撲地的、被踩腳的、被扭胳膊的。人爲被動地丟東西的也不少,哭哭啼啼罵爹罵孃的人便多。更有人羣中哭得放肆的小孩子,聲聲揪心。
道路上所有的車都心有靈犀巋然不動。人潮霸佔了道路,不知何處有人“砰砰”砸響一輛車,還憤怒地控訴:“有車的了不起啊”
瘟疫又蔓延了,偌大的空間遍地響起“嘭嘭”的砸車聲,人們的怒吼聲。那輛卡橋墩的藍色貨車像被一羣齧齒動物啃咬,分體瓦解了。
鳴澗縣城從來沒這麼大規模的瘋狂和恐怖。小孩子更驚懼地哭,還有婦女的哭喊聲:“強盜啊搶東西了”何鍾梁心驚膽裂,他不敢想象那四個老弱婦孺,逃得過車災,能不能避過人禍
天空失去了光彩,黑色帷幕漫天往下罩。
何鍾梁睜開一對火眼金星,梭梭地掃過四周。去清塘村應該轉向東干路,他稍稍鬆口氣,這裏人又要少一些了。在一家緊閉門扉的店面梯臺末位,是思竹,亂糟糟的一頭短髮背後蹲,懷裏看來不止圈一個娃。他的前丈母孃,坐在臺階上,一臉痛苦地揉搓左腳踝。
他百感交集,一個箭步上去,聲音哽咽:“你們還都在,好好。”
思竹瞬間紅了眼,不願看他,只擔憂地看自家母親。
王燕飛神色難測,看着兩人,嘆口氣。
何鍾梁和思竹異口同聲:“還很痛嗎”
王燕飛試着擡腳,咧嘴搖頭。
不知道哪有那麼多的人,極目四望,源源不斷散不盡。
何鍾梁不由分說:“咱們早離開吧,這一遭人心都亂了,還不定要出什麼亂子。天暗了,老人孩子熬不住。”
“媽,我來揹你。”他說完,看向思竹,隱有不忍。
思竹毫不遲疑:“沒問題。”她站起身,單臂抱恩竹,稍屈身牽恩樹,就往前走。
恩樹扭着小身子,把手舉得高高,讓媽媽好夠,乖乖地跟。
何鍾梁背起王燕飛,穩穩地跟在三母子後面。王燕飛屬於偏壯型,感覺到了何鍾梁呼吸重,過意不去:“要不你先帶她三個走,我一個老婆子,能出什麼事。”
“媽,我不是沒心肝的人。”他悶聲慢語。老人家幾不可聞地又嘆息一聲,嘆得何鍾梁心酸。
思竹要不停地換娃來抱,娃小走不了多大截。何鍾梁走走停停,始終守在三母子背後。思竹說:“你走前面,背個大人越慢越累。”
他只是笑,說得自然:“要看見才安心啊”
思竹便更匆匆地往前趕,幾乎是提着手中娃在飛了。
東干路快走完了,已經完全遠離了風暴漩渦,但很明顯行人還是比往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