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手着頭在黑暗中睜着眼睛，偏過頭視線停留在窗外燈光黯淡庭院。
“壽比南山”的石頭很脆，踩過一腳就知道。
今晚的夜下霜很尋常吧，就像心情一樣，哪能總是一成不變的。
徐老頭咳嗽的聲音，震落了樹上的霜，或許是風吹的吧。
少年翻了一個身，靜靜地看着窗外的風吹樹葉，拂過“壽比南山”，霜淡了又有，天沒完沒了。
橫豎外面的世界都被披了一層白白的襯衣，宛如夏夜星空下家鄉元陽道的稻田水光瀲灩，方豔如許。
或是秋夜繞着村莊的小溪，映着天空懸掛的滿月，交相輝映，皎皎似雪
“夜蛇，呵呵，不如叫月蛇。月如銀蛇，月不是蛇，殘陽照江，江不是江，都是虛幻可是，好聽。”
少年動了動身子，窗外的風灌了進來，掀起了蓋在他臉上的留海，他的眼深邃平靜，嘴角掀着淡淡的微笑。
“以後就叫你月蛇吧”他翻身而起，看了一眼藏在黑暗中的死寂蛇杖。
“一，二，三，四”
他開始做起了俯臥撐，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音，隔壁的老頭睡得正香。
“四百九十九五百，五百零一”
一滴滴汗從他頭髮上滑落，平緩的木板上堆積了一灘水，他身上開始蒸騰起熱氣。
做到九百九十三的時候，他趴在了地上，頭砸在了地上的水中，他偷笑着艱難翻過身，仰面躺在了地上。
地上很涼，可是他感受不到了，他心跳很快，比見到喜歡的姑娘還要快。
他這樣覺得。
可是沒有喜歡的姑娘吧，因爲喜歡了也追不到。
所以他一直想要變強，強到不怎麼看得清路，至少跑快點。
和她一道並肩，哪怕是偷偷看看她的笑。
他從褲子裏掏出手機，想看一眼那個隨時亮着的木蘭花頭像，卻是看到了一個灰色的小女孩頭像。
他將手機舉高，再舉高，停留在他再也擡不起來的高度，他就靜靜得遠遠地看着。
看着那幾條留言，他眼角溼潤了。
他按出了晚安兩個字，猶豫了很久，沒有發過去。
他將手機慢慢收回，放在漸漸不再因爲心跳而起伏的胸口上，淡淡的屏幕光照亮了下半張臉，他的嘴微微皺起，不爭氣的顫抖。
煙從口袋裏摸出來的時候，他拿出一支叼在嘴上點燃，入喉溫暖嗆鼻，似乎傷感也也隨煙一般稍微散去。
“月蛇，殘江是不是很差勁，你跟着我，要被放在黑暗的角落裏，怕是再也見不到光。”
少年嘴角掀起淡淡的嘲弄，煙一根根燃盡，就像撕開了他的肺，那種痛麻木了他的心。
死寂的蛇杖在黑暗中抖了一下，散發出紫色的光，如同校園圍牆上攀爬的倔強生長在春光下的鬱金香那般絢爛，如煙如夢。
它再慢慢變白，白的如同皎月不捨晝夜，接近白晝
然而少年轉頭的時候，它瞬間淡下去，再次藏在死寂與黑暗中
“聚靈之道，重在養魂，世間萬物有靈，而魂藏在靈中，靈是很容易發現的，所以世間修靈者甚多，體有靈，武者修體，這還是修煉靈的多種中的一種，而你，孩子，你不適合修靈，就修魂吧”
徐老頭的聲音在殘江腦海中響起，他擡手看了看掌心，聚靈印早已消失
他手緩緩落下，在地上砸起顆顆水珠，深邃的眼中浮現一絲銳利，宛如要刺破黑夜的冗長
六歲知命，十餘年沉浮，如今快十六歲，其實他看得恨透，看透恨透，可是還是接受。
心中藏着一把刀，總想割開眼睛再看透徹些，雙眼看得應該更深更遠。
心中藏之，無日卻不忘之，多麼深刻。
王蛇杖似是聽到了這個善良，心底有着創傷的溫柔，倔強少年的呼喚。
它開始震動，縮小，彷彿一條指頭般長，髮絲般細的紫色小蛇在空中游走，在少年漸入漸漸沉睡的時候，鑽入了他沒有眼睛的那片空白血肉。
獨留下一條紫色的蛇紋，某一刻幻化成一隻紫色的眼，中央一道蒼白銀月爲瞳。
黑暗的屋子中一道紫光環繞的白光衝起，照亮屋子瞬間又頃刻間泯滅。
屋子中只留下少年淡淡的呼吸聲，他胸口亮着屏幕的手機隨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凌晨五點，手機鬧鐘響起，殘江如同溺水將死而被一隻手救起，他睜開了眼，上半身彈射而起，劇烈喘息。
手機從他身體上滑落，在木質地板上砸起清脆的聲音，鬧鐘鈴聲還在不停作響。
他額頭上的汗水從臉盤滑落，傷感的永夜在屋子中迴盪，五分鐘循環不歇，他才平復呼吸，緩緩向後躺下，靜靜地看着天花板在風中搖曳的吊燈，眼神有些癡呆。
“快起牀了，你彪叔那裏忙不過來，還不去看看，我改主意了，挑兩挑包子過來，蒸籠昨天被他挑走了，你再挑一副過去”
門外傳來徐老頭還沒睡醒的聲音，少年知道老頭子又是起來上廁所，挺準時的，上完就又要去接着睡覺。
春天的六點天還不亮，可是那個時候纔是徐老頭起牀躺着竹椅上喝茶的時候。
“知道了，師傅，今天估計很冷，你多睡一會兒，我中午上學回來給你做早飯，你茶不喝可以”少年撓了撓頭撈起地上的手機關了鈴聲，迅速站起，燈都不開就推門而出。
“上你妹的課，你師傅我都覺得自己老了，可依舊知道今天過的幾號，你週六去上課是想偷懶去學校裏玩吧”茅房裏傳出來老頭子打哈欠的聲音，聲音軟綿，猶在夢囈般。
少年伸了一個懶腰，手都沒放下，臉上才露出淡淡的微笑。
“啊，沒廁紙了，去拿一卷筒過來，要笨精靈牌子的，顏色枯黃那種，白的不要。”
茅房裏傳出老頭子的一聲驚訝，似乎睡意消失了很多，說話也利索了。
還沒被老頭子叫過全名殘江二字的少年接着伸完懶腰，應了一聲好，這才慢慢從褲兜裏掏出三張皺巴巴的紙向茅房走去。
“記住，拿六張，昨天不知道你做的飯放了什麼調料，今早有點糊里糊塗”
老頭子又冒出一句，透着些許氣氛。
殘江駐足，嘆了一口氣，看了茅房旁邊幾棵松樹銀花開過驟然飛落如雨的畫面，眉頭有些微皺。
“好”他掏了掏另外一隻褲兜，沒紙，這才轉身進屋，去拿。
一陣微風吹來，掀起他的留海，他左眼平靜深邃，右邊一條紫色蛇紋微微蠕動，幻化成一隻紫白相間的眼瞳，只是一瞬便有消失，只留一條彎曲的紫色豎立的蛇紋。
少年回到屋子，不見牀頭蛇杖，愣住原地。
這一天，徐老頭等了好久，從茅房出來的時候，指着少年鼻子罵了好久好久